楊素到底是成就大事的人,聽了以后,并不覺得惱怒,反而專程派人請徐德言到府中來赴宴。
當(dāng)天傍晚,徐德言如約而至,是亡國的臣子,對當(dāng)朝的權(quán)貴。陳貞陪侍在側(cè),是舊人的發(fā)妻,兼新人的寵妾。
數(shù)載不見,徐德言鬢邊已見風(fēng)霜,臉色憔悴,想必這些年的生活并不好,而陳貞卻嬌艷如昔,雖然更加纖細(xì),卻反而平添了楚楚可憐的氣質(zhì)。
大家默然相對,不知從何說起,不知有何可說,連楊素也覺得甚是凄然。
陳貞便奏了一曲玉樹后庭花,舊朝的舊曲,當(dāng)此之時,卻是貼切得很。楊素略問了問徐德言城破后的經(jīng)歷,原來徐德言在城破之時,受了重傷,被城中的居民悄悄救起,將養(yǎng)了許久,才能夠行走。
那個時候,陳貞已經(jīng)隨著楊廣來到長安了。
徐德言傷愈后,多方打聽,方知道女眷都被押解至長安。此時,戰(zhàn)事未了,他雖然想到長安來,卻路途難行,他也沒有什么盤纏,只能夠一路走,一路替人寫家書掙一些錢。
而他是一個文弱書生,走在路上,難免驚病交加,一直走了這幾年,才終于到了長安。
他說的時候,陳貞安靜地聽著,是她丈夫的經(jīng)歷,卻覺得陌生而遙遠(yuǎn),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到達(dá)長安,但來得卻太晚了。
徐德言的話告一段落,三個又沉默下來,楊素也覺得尷尬,他便笑言:“難得久別重逢,貞兒不作一首詩來助興嗎?”
陳貞微微一笑,便揮毫寫了一首詩:今日何造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作人難。
是應(yīng)景的詩,是應(yīng)該的詩,深心里的思念,卻不敢對人說。楊素看了,益發(fā)覺得無趣,便問徐德言:“徐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德言嘆道:“如今能夠見到貞兒一面,在下已經(jīng)心滿意足,寧愿回到江南后出家為僧,青燈古佛,長伴一生?!?/p>
楊素愣了愣,轉(zhuǎn)頭去看陳貞,陳貞心里暗嘆,都找到這里來了,卻還是不敢提出一個“要”字。她站起身來,盈盈下拜:“請素公成全?!?/p>
楊素自然知道陳貞多年來一直派人尋訪,是舊心不死,他本來希望由徐德言提出請求,他便順理成章地將陳貞歸還給徐德言,但到底還是愛妾自己提出來,心里多少有點不是滋味:“貞兒,難道你愿意和徐公子回到江南去?”
陳貞堅定地點了點頭,愿意嗎?愿不愿意都無妨,宿命已定,世人輕賤如螻蟻,無可奈何。
楊素又轉(zhuǎn)頭去看徐德言,徐德言方才也跪了下來,“請楊公成全我與發(fā)妻吧!”
楊素哈哈一笑,“好,既然你們矢志不渝,我便成就一段破鏡重圓的佳話?!?/p>
破鏡重圓,人間佳話,心底的那一面鏡子卻真的破了,以后怕是相見無期了。
次日,徐德言便攜著陳貞離京返回江南,在臨走以前,陳貞特意入掖庭與陳婉告別。
聽到徐德言居然找到長安來,陳婉默然許久,才輕聲說:“恭喜你了,姐姐?!?/p>
陳貞微微一笑:“婉兒,姐姐就要回到江南去了,以后你獨自在這里,一切都要小心?。 ?/p>
陳婉眼圈便紅了,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姐姐放心地去吧,只要你開心就好!”
開心?這世上還有開心的事嗎?“姐姐很開心,終于找到你姐夫了,姐姐怎么會不開心?”
陳婉隱含深意地笑了笑,“以后天南海北,只怕是相見無期。”
兩個人抱在一起,陳婉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陳貞也覺得悲傷,心底便像是被人用針扎著一樣,卻始終沒有流淚,似乎眼淚已經(jīng)枯干,再也無法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