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驚醒,眼睛倏張,一身冷汗。迷茫,他月下乘風(fēng)而來,會不會又隨風(fēng)而去?我閉上眼,再睜開,四周空空,原來,戲早已散了,連帶所有的情意,全部散去,只有我,獨(dú)自坐在秋露沁寒的十月。
一封休書擺在我面前,轟雷從我頭上砸了下來,天地在那個瞬間變了臉色。“夫君,你曾許諾要與我一生一世,卻在一轉(zhuǎn)身,為了名利,把我一人孤零零丟下。難道我們的情意就如此廉價嗎?”我斷腸深眸,淚眼凝望著傾寒,他儒雅的眸中流露著歉意與彷徨。一聲又一聲:“胤天,對不起!”一聲又一聲:“胤天,原諒我!”我恍惚地聽著,打了個寒戰(zhàn),夜太冷,不適合聽這樣的戲白……但,我又有什么選擇的余地?滴滴清淚不斷地滑落,他慌忙地為我捧著那點(diǎn)點(diǎn)晶瑩。傾寒,我的夫君,你能接住我的淚,但能接住我這交于你一世的情緣嗎?
夢破碎了,情破碎了,我看著雕花銅鏡中的自己,像一朵嬌艷盛開的花朵。只是我的心早已如寒冰般堅(jiān)冷,分明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容顏正如曇花般凋謝。
桃花叢中,石桌上,我靜靜擺了一杯酒。輕輕坐下,聲音幽怨:“夫君,過了今夜,你我將形同陌路?!薄柏诽?,過往的一切,你就當(dāng)是一場戲吧!”我低低嘆息,愁腸百轉(zhuǎn),只怪自己入戲太深。恨了,愛了,命中的劫數(shù)而已。
我起身,輕輕撫摩那叢花朵凋零的桃花,“最后一幕戲,最后一句夫君,最后一杯別離酒,唱罷這曲,喊罷這聲,喝罷這杯,一切都該風(fēng)流云散。”傾寒端起桌上我放入“鶴頂紅”的毒酒,送至唇邊一飲而盡……我顫抖地用蒼白的手指合上了他那逐漸黯淡的眼。那一天,桃花墜落;那一天,悲情四溢。
桃花樹下,心如片片花瓣般凋零。依稀中,白凌高懸處,紅顏香消玉隕,這是我宿命的終結(jié)。黃泉路上,奈河橋畔,我緩緩走過,一碗孟婆湯,了斷塵緣。無奈終成陌路。
冥冥中,幾度相思曲,有人在唱:“天長地久,此恨綿綿,人生如戲,似忘非忘,情愛如塵?!?br>
水袖翩翩覓塵緣,
戲夢之間淚眼幻。
情到深處含恨斬,
恍若隔世是祭奠。
祭!祭!祭!祭!
大歷五年的樂籍女子,大多是胭脂長安,紅豆鴛鴦。唱的是情詞,寫的是風(fēng)月,唐朝的茶客,士子都是在這些聲樂中浸泡出來的。至于詞句,多是濃艷,只是一味地蠱惑風(fēng)情,卻并不曾有六朝樓臺那種華美,帶著一絲悲凄。
光緒年間的陳矩在《靈風(fēng)草堂》的題詞中說:“冰絲鮫綺,巧麗清奇,本良家女,比竹調(diào)脂,劈波采霞,光彩離離,詞壇酒壘,名重當(dāng)時?!边@里,說的是薛濤的美,其實(shí)也是在說她的悲涼。
大歷年間的女子,薛濤的曲樂最接近齊梁年間洛陽花下的輕歌,濃淡相宜,飛花流水,仿佛這歌亭是永和十九年雪后的茂林修竹,春日長,秋風(fēng)早,不論朝露還是那鴛鴦草,仔細(xì)地收了扇團(tuán),遮住光陰。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薛濤的一生盡管不全是孤鸞一世,卻也是愁離斷腸。手中的弦泣唳一聲,看客佯裝無奈,對酒看花,她細(xì)影依依。許是花落的悲,相思的苦。
做一個采桑的秦氏女子,北渡黃河的木蘭,芙蓉依寒或者長依明月樓,隔著云朵望盡茱萸嶺,你看那一年年的風(fēng)花將老,高秋白露,疊障千重,劍南的美酒喝到了哪一年,那節(jié)度使換了哪一人,到了最后豈不還是一樣的空梁燕泥,讓人心頭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