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胡吣!”我輕輕戳一下翩翩的額頭,“這是和尚廟,哪里會供奉這些人物?不過——”我略一猶豫盯住翩翩的眼睛,“你以前果然沒見過她么?可是看這木質(zhì),年代已經(jīng)久遠,不像是剛剛搬過來安上的,況且也沒有這樣正好的位置……”
遠遠的,隔院里傳來和尚的誦經(jīng)聲:“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但是這佛像塑得栩栩如生,腰肢細軟仿佛水蛇;“照見五蘊皆空……”昏黃的光線映過來,反射在細膩的手臂上,真覺得珠圓玉潤、柔若無骨;“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恍恍惚惚有幽雅奧妙的香氣,不知是這木頭還是那香膏,清凌凌地飄灑過來;“舍利子是諸法空相……”可是她是如此活靈活現(xiàn),發(fā)散著動人心魄的美色與氣質(zhì);“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這千古一現(xiàn)有如神筆馬良的手藝,換了誰,能不心生愛惜又恍若失神?
翩翩后退了兩步,怕冷似地抱住雙臂強笑道,“湘裙拜托你,別用這種語氣和眼神與我對峙好么?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塑像可能一直就有的,但是屋子里這么多佛像,我那時年紀又小,總不會逐個都記住吧?也許這就是一尊菩薩也說不定……”
我搖頭沉思道:“我哪有嚇唬你,你的膽子只有芥子那么大么?可是依我看,這尊塑像雕的并不是菩薩,菩薩普渡眾生,心中自有大慈悲,怎會這般眉宇冷艷?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答不上來了吧!”翩翩蹙起小鼻子輕哼一聲,“我看就是菩薩,不然立在這兒干什么?莫不是哪朝哪代哪個工匠思念天各一方的心上人,特意塑了她的像,擺在這里以供日日憑吊……”
我無奈地捏捏翩翩的下巴,“你還真是大不敬,不怕以后下拔舌地獄。就算心里真這么想也不必硬說出來吧,我不和你爭下去,扯扯就沒譜了。不如我們找個僧人來問問看,也省得這樣胡猜亂臆?!?/p>
“這個主意當(dāng)然好,可是這里好像很荒涼,去哪里找僧人呢?”翩翩犯難地四下逡巡,突然驚疑道,“咦——這不就是個師傅么?剛才怎么沒看見?”
隨著翩翩的目光,我正看到進門處的香案,下方鋪著個破舊骯臟的蒲團,一位灰衣僧人斜盤在那里打盹。他身量消瘦、須發(fā)斑白,竹葉縫里露出的光線將他的睫毛尖漂成極淡的淡灰色,淡成空氣里一縷微塵。我們剛才那么激烈的辯論也沒有驚擾到他,他還在繼續(xù)自己那似有若無的清夢——灰色的外罩、灰色的胡須、灰色的面色,幾乎和這恍惚的環(huán)境形成了極好的保護色,而他自己也似乎和腳下那只小木魚一樣,是這間陋室里的一件擺設(shè)。
翩翩到底沉不住氣,趕過去問訊,“這位師傅,打擾一下,可否告訴我們這尊佛像的來歷?”
這僧人并不答話,雙手合十,猶自昏昏欲睡的模樣。
“這位師傅——”翩翩有點生氣,雙手攏成喇叭狀,大聲在他耳邊喊。
我覺得翩翩這樣實在不禮貌,不由拉拉她的衣角。
但是翩翩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竟上去搖晃這和尚,“這位師傅,這是個什么塑像?”
誰知那和尚頭也不抬,半晌才了無生氣地回答道:“阿修羅!”
“什么修?又是什么羅?那是什么東西?該不會也是菩薩吧?”翩翩不耐煩起來。
不想這怪和尚竟拊掌笑將起來,“小施主若是聽到‘修羅’二字,便也是一息靈性尚存——阿修羅果然不是菩薩,是‘天龍八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