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xiāng)就黯然地說:“隊伍都犧牲了,沒有證明人了?!?/p>
盧政委就搖頭:“沒有?一個也沒有?你好好想一想……”
李三魁想了想,半天突然說:“首長,我有一個證明人,叫王本利!”
“叫什么?”
“報告首長他叫王本利,王本利同志是山東省蒙陰縣大坡鄉(xiāng)大嶺村人!他1945年參加革命,先在濱海軍分區(qū)后來在……
老盧突然也站起來,站起來就出去了。
到門口就告訴勤務(wù)員說: “你就在這里站兩天崗,等我回來!” 勤務(wù)員問:“政委這個人是……” 老盧說:“這個人是我的親兄弟,你要把他照顧好了,可是千萬別讓他跑了!”
第二天老盧就回來了,一進門就說:“李三魁同志!”
李三魁聽他一叫“同志”,就愣在那里了。
老盧就征求意見說:“我1932年參加紅25軍,參加過長征,我盧信泉愿意作你的證明人,你看可以嗎?” 李三魁激動地說:“首長,你……” 盧政委就攤開一張紙說:“三魁同志,你的問題初步解決了,我請示了你原來的軍區(qū),你不是叛徒,你的問題,按負傷轉(zhuǎn)業(yè)處理,這是軍區(qū)命令的電話記錄件,憑這個你可以辦理手續(xù)!三魁同志,你受苦了!”
李三魁老淚縱橫地說:“首長啊!這是真的……”
盧政委嘆氣說:“是真的……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
李三魁泣不成聲:“謝謝黨,謝謝組織!我沒有任何個人要求,可是,我們?nèi)珷I同志都犧牲了,我……還有什么臉活著啊!” 老盧就招呼李三魁上車,車開到基地外面停了下來。 盧政委招呼他:“三魁同志,你來,你往那邊看?!闭f著把望遠鏡遞給了他。 李三魁狐疑地接過望遠鏡,在鏡頭里,他看到基地遠方,王山魁正在指揮戰(zhàn)士搬運設(shè)備。
盧政委問他:“這個人,你認識嗎?”
李三魁雙手顫抖,目流滿面,說:“是他!真的是……”
盧政委閉了閉眼,點著頭說:“他已經(jīng)改名叫王山魁,現(xiàn)在是基地的司令員?!?/p>
李三魁喃喃地說:“司令員?”
盧政委問:“想見見他嗎?”
李三魁突然大聲地說:“不!不!”
盧政委問:“為什么?”
李三魁大聲說:“部隊是有紀律的!我這個樣子,給他丟人啊!我沒臉見他!盧同志,我求你,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永遠不要告訴他,永遠別告訴他我還活著,就讓他相信,我死了!我寧肯讓他相信,我死得光榮!”
盧政委搖了搖頭。
李三魁說:“首長!你答應(yīng)我吧!”
盧政委沒有辦法,只得點頭說:“好吧,我答應(yīng)你!”李三魁向遠方端正地敬了一個禮,端端正正的軍禮,然后毅然轉(zhuǎn)身,跌跌撞撞而去。
遠方雷聲隆隆。盧政委凝視著李三魁消失在草甸子上,心里就如同刀子給捅了一下。
晚年老政委就常說:“革命是很殘酷的呢!”
都說革命勝利的標志是革命者勝利了,奴隸翻身當家做主人了。可是同志們捫心自問想一想,是不是所有的革命者都勝利了?所有的奴隸都翻身當家做主人了?
別的不說,就說李三魁同志吧。革命勝利了,他反倒成了叛徒、成了逃兵;革命勝利了,連國民黨的戰(zhàn)犯都當了政協(xié)委員了,可是李三魁同志倒成了反革命,成革命的對象了。所以要正確地對待那些革命隊伍里脫隊的、被俘的、被敵人抓過、關(guān)過的同志。正確對待這些同志,就是正確對待革命歷史上的失敗、曲折和艱苦歲月。
我盧信泉認為他們就是革命者!我們這些當了司令員當了政委當了官的人,不過是些幸存者,實在是因為幸運,因為同志們的保護,甚至因為當時年齡小,身體弱一些,所以才活下來。那些最勇敢的、最強壯的,沖鋒在前,失敗斷后的,要么在我們的前頭英勇的、默默的犧牲了,要么落在了敵人的手里,被侮辱、被折磨,成了奴隸和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