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夜半，我驀地醒來，惶惶然坐起，但覺心跳不已，似日間那般驛動不安。還在思量可是做了什么噩夢，一陣異常的雜亂聲響已如潮水般從窗外浸涌而入。

那聲音窸窸窣窣，似銅壺煮水，將沸未沸。仔細(xì)分辨，這動靜又可分好幾重，有遠(yuǎn)處多人喧囂聲，亦有墻外迭沓的腳步聲，間或還雜有疾馳而過的馬蹄聲……

馬蹄聲？我頓時警覺。這是后宮，平日里連車輿轎子都不能入內(nèi)，策馬穿過更是被嚴(yán)禁的。

我迅速披衣起身，一面戴幞頭系革帶，一面開門而出，直奔到閣門處，略略開啟，朝外望去。

東邊福寧殿方向有火光晃動，且有人呼喊叫囂，聲音紛繁雜亂，隔得遠(yuǎn)了，聽得并不清楚，而穿著不同服色衣袍的宦者不時自我眼前經(jīng)過，都提刀持棒，其間有大珰騎馬，匆匆朝福寧殿馳去。偶聞兩三人對話，似在說“皇后促召兩省都知”之類。

我身后閣中也陸續(xù)有人奔到院內(nèi)，連苗淑儀也牽了睡眼惺忪的公主出來，蒼白著臉問我怎么回事，我擺首說不知，儀鳳閣提舉官王務(wù)滋當(dāng)即快步至門邊，自己探首去看。

此時一名福寧殿近侍飛馳而來，一路大聲疾呼：“皇后口諭：諸娘子閉閣勿出，閣中宦者持械拱衛(wèi)，不得擅開閣門！”

王務(wù)滋聞言迅速號令閣中內(nèi)侍尋可用器械守衛(wèi)于院內(nèi)，再命我?guī)擅↑S門前往福寧殿：“一則探聽消息，二則……若有變故，務(wù)必參與拱衛(wèi)官家寢殿，力保帝后周全?！?/p>

我答應(yīng)，帶著小黃門奔向福寧殿，儀鳳閣門兩翼一闔，旋即緊閉。

剛至福寧殿前，便撞見業(yè)已趕到的張茂則先生。他策身下馬，迅速朝殿內(nèi)走去。我立即疾步跟上，問他：“張先生，出了什么事？”

他神色凝重，并不停步，一壁走一壁簡單作答：“一些崇政殿親從官越過延和殿入禁中，現(xiàn)正在福寧殿后?！?/p>

皇帝視事之所的親從官屬禁衛(wèi)，非內(nèi)侍，是不能入禁中的，何況是在夜間。聽這語意，竟像是親從官謀逆，欲圖不軌。延和殿位于福寧殿北面，即今上寢殿之后，如此說來，這些賊人現(xiàn)在與帝后不過一墻之隔。

“有多少人？”我問張先生。

他說：“尚不得而知?！?/p>

我隨他進入殿內(nèi)，見帝后坐于御座中，均已穿著整齊，惟皇后未戴冠子，只隨意挽了個發(fā)髻，式樣雖簡單，卻仍是一絲不亂。先行趕到的都知、押班們有些立于殿中，有些在殿外觀望，大概因不知賊人數(shù)目，暫不敢輕舉妄動，只緊守住通往延和殿的兩側(cè)后門，嚴(yán)密監(jiān)視。

皇后見張先生進來，原本緊鎖的眉頭有一瞬的緩和，立即命鎖閉大殿院門，然后看著張先生，唇動了動，正欲對他說些什么，這時忽聞殿后響起一聲女子慘叫，音極凄厲。

今上一聽，悚然動容。而那聲音不斷傳入，呼痛慘哭，一聲強過一聲，今上遂轉(zhuǎn)首問身邊近侍何承用：“賊子開始傷人了么？”

何承用走到殿外觀望一下，回來稟道：“官家勿憂，這只是附近閣中的宮人在打她養(yǎng)女?！?/p>

皇后當(dāng)即拍案怒斥：“賊人已在殿下殺人，你還敢在這里口出妄言，欺君罔上！”

何承用大懼，立即跪下謝罪?；屎蟛辉倮硭?，但吩咐張先生道：“平甫，你帶人去找些桶盆容器，盛滿水來，越多越好?！?/p>

張先生亦不問原因，立刻答應(yīng)，示意我隨他出去，又命身后侍從隨行，再號召殿外眾人找來容器后汲滿了水，一一置于墻邊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