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項研究的對象是四個病人,他們能辨明無生命的物體(雨傘、毛巾),卻會混淆生物,包括食品!其中一個病人能毫不含糊地談論無生命的物體,但對他來說,蜘蛛的定義卻是“一個為國家工作的找東西的人?!边€有許多記錄,是關于受過去時態(tài)困擾的失語癥病人的。我聽說過另一個傳聞(我不能證實,但毫不懷疑),說患某種疾病的患者能夠分辨所有食物,但蔬菜除外。
南美文學名家博爾赫斯在他的小說中杜撰了一部名為《天朝仁學廣覽》[1]的古代中國百科全書。其中的分類體系恰如其分地代表了這種潛藏在記憶系統(tǒng)下的怪誕不經。
在那本年代久遠的百科全書中,動物被劃分為:a)屬于皇帝的,b)防腐處理的,c)馴養(yǎng)的,d)乳臭未干的小豬,e)半人半魚的,f)賞心悅目的,g)離家的狗,h)歸入此類的,i)發(fā)瘋般抽搐的,j)不可勝數(shù)的,k)用駝毛細筆描繪的,l)除此之外的,m)剛剛打破花瓶的,n)遠看如蒼蠅的。
任何分類過程都有其邏輯問題,就如天朝分類法那般牽強。除非每一個記憶都能有不同的地方存放,否則就一定會有令人困惑的重疊。舉例來說,一只喋喋不休的、淘氣的小豬,就可能被歸為上述類別中的三個里面。盡管可以將一個想法插入到三個記憶槽里,但其效率則非常低。
在計算機科學家試圖創(chuàng)立人工智能的過程中,知識是如何存入大腦的已經不僅僅是個學術問題了。那么,蜂群思維中的記憶架構是什么樣的呢?
過去,多數(shù)研究人員傾向于認為,(記憶的存儲)就如同人類管理其自制的文件柜一樣,直觀而自然:每個存檔文件占用一個地方,彼此間有多重交叉引用,就像圖書館一樣?;钴S于 1930 年代的加拿大神經外科醫(yī)生懷爾德?潘菲爾德[2]通過一系列著名的精彩實驗,將這種認為每條記憶都對應于大腦中一個單獨位置的理論發(fā)展到了頂峰。潘菲爾德通過大膽的開顱術,在病人清醒的狀態(tài)下利用電激探查其小腦活體,請他們講述自己的感受。病人們能夠回憶起非常生動的往事。電激的最微小移動能引發(fā)截然不同的想法。潘菲爾德在用探測器掃描小腦表面的同時,繪制出每個記憶在大腦中的對應位置。
他的第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是,那些往事是可以重播的,就如同在若干年后播放錄音機一般——“摁下重播鍵”。潘菲爾德在描述一位二十六歲婦女癲癇發(fā)作后的幻覺時用了 “回閃”這個詞:“同樣的回閃出現(xiàn)了幾次,都與她表親的家或去那里的旅行有關——她已經有十到十五年沒有去那里了,但小時候常去?!?/p>
潘菲爾德對活腦這塊處女地的探索使得人們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印象:腦半球就好比出色的記錄裝置,其精彩的回放功能似乎更勝過時下流行的留聲機。我們的每個記憶都被精確地刻劃在它自己的碟片上,由不偏不倚的大腦忠實地將其分類歸檔,并能像自動點唱機中的歌曲一樣,摁動正確的按扭就能播放出來,除非受到暴力的損傷。
然而仔細查看潘菲爾德實驗的原始記錄會發(fā)現(xiàn),記憶并不是十分機械的過程。有一個例子,是一位二十九歲的婦女在潘菲爾德刺激其左顳葉時的反應:“有什么東西從某個地方朝我來了。是一個夢?!彼姆昼娨院螅敶碳ね耆嗤狞c時:“景色似乎和剛才的不一樣……”而刺激附近的點:“等等,什么東西從我上面閃過去了,我夢到過的東西?!痹诘谌齻€刺激點——在大腦的更深處,“我不停地做夢。”對同一點重復刺激:“我不停地看到東西——我不停地夢到東西?!?/p>
· [1] 《天朝仁學廣覽》:Celestial Emporium of Benevolent Knowledge
· [2] 懷爾德?潘菲爾德(Wilder Graves Penfield,1891.01.26~1976.04.05):加拿大神經外科醫(yī)生、神經生理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