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沏了一壺咖啡并倒上一杯,思維還停留在剛才的錄像帶上。我坐在屋外的樹樁上,許多年前我外祖父用一段橡樹板做了一張小桌子。在見富蘭克林之前,我還有一小時無事可做,我發(fā)現(xiàn)坐在曾經(jīng)和外祖父一起坐過的桌子旁能使我放松下來思考問題。我手邊放著波特蘭出版的《先驅(qū)報》和《紐約時報》,報紙在風中沙沙作響。
我外祖父做這張桌子的時候手還很穩(wěn)。他把橡樹削平,然后涂上木漆,這樣它在陽光的照耀下就會很亮。過了一陣,他的手就不那么穩(wěn)了,連寫字都很費力。后來他的記性也變差了。有天晚上是一個治安員把他送回家的,他發(fā)現(xiàn)我外祖父一個人在墓地尋找我外祖母的墳?zāi)?,但是始終沒找到。從那以后,我就給他雇了一個護理員來照顧他。
他的身體還很健康,每天早上都做俯臥撐和舉杠鈴鍛煉身體。有時候他在院子周圍慢跑,直到他的衣服后面都被汗水浸濕才停下來。從那之后,他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點,每當他神志不清醒的時候護理員都會告訴我。那些清醒的細胞一閃一閃地消失,就像深夜來臨時大城市里的點點燈光。這位老人對我的教導(dǎo)比我父母都多,是他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好人的。我想,他看到我變成現(xiàn)在這樣會很失望的。
一輛黑色的克萊斯勒卷云開進了我家的車道,打斷了我的思緒。轉(zhuǎn)眼間,那輛車開到了草坪邊停了下來。里面有兩個人,男的開車,女的坐在旁邊。那名男子把車熄火后下了車,但是那個女人仍然坐在車里沒動。他背對著太陽,所以剛開始只能看見他的輪廓,又黑又瘦,像一把裝在刀鞘里的長刀。我的槍就在《紐約時報》藝術(shù)版的下面,槍柄朝著我,只有我能看見。他走過來時我一直仔細觀察著他,手很自然地放在槍的旁邊。這個陌生人的接近讓我覺得不舒服。也許這是他做事的方式。他看起來對我的房子很熟悉;或者熟悉我的是那個女人,她透過風擋玻璃看著我,灰棕色的頭發(fā)垂到肩上。
又或者是因為我想起了這個男人,他在一個很冷的早上吃冰激凌,嘴唇不停地舔,就像蜘蛛在吃蒼蠅。我開車經(jīng)過波特蘭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我看。
他在我面前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右手的手指打開左手掌里包著的東西,是兩塊方糖。他把糖放在嘴里,開始用力地吸,然后把糖紙小心地折起來放在他的衣兜里。他穿著棕色的褲子,系著那種很便宜的腰帶,曾經(jīng)鮮艷的黃色襯衫已經(jīng)褪色了,活像黃疸病人的臉,配著棕黃色的領(lǐng)帶和棕色的夾克衫。寬大的棕色帽子的帽檐遮住了照到他臉上的陽光,他停下腳步,摘下帽子,用左手拿著,有節(jié)奏地在大腿上輕輕敲打著。
他中等身材,大約五英尺十英寸,很瘦,衣服就像是掛在身上一樣。他走路既緩慢又小心,好像他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會把腿折斷。他的頭發(fā)很奇怪,有紅色也有灰白色,透過頭發(fā)可以看見他粉色的皮膚。眉毛和睫毛也是紅色的。那對深棕色的小眼睛對于他的臉來說實在是太小了,臉上的肉就像是把皮膚揭下來后又重新粘回去一樣。兩個大眼袋從下向上突起,所以他的視野只能看到鼻子以上的東西。他的鼻子很長,鼻尖長得都和上嘴唇平齊了。他的嘴唇非常薄,下巴中間有個凹槽。他看上去大概五十歲。我感覺他表面上的脆弱是假裝出來的,他的眼神一點也不像那些害怕的人的樣子。
“天氣很暖和。”他說,帽子還在敲打他的大腿。我點點頭但是沒說話。他回過頭朝路上看了看。“我知道你的郵箱出了點問題?!彼α耍?span lang="EN-US">
不整齊且發(fā)黃的牙齒露了出來,門齒間有個大縫隙,然后我馬上意識到他和那些蜘蛛有關(guān)?!爸┲耄蔽一卮鹫f,“我把它們給燒了。” 他的笑容不見了。“那可真不幸。” “你好像把那些蜘蛛當成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