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在威斯康星州中西部的一個牧場里長大。有一年,一只流浪的白貓來到我們家的糧倉,我一下子就被迷住了。我想,這或許是因為糧倉里的其他貓都是花貓、灰貓或黑貓的緣故吧。白貓來了幾個星期后,生下了4只小貓,有兩只是白色的。我太高興了,簡直迫不及待要把兩只小白貓給我們的鄰居漢娜·鮑爾森看。我們的牧場和鮑爾森的牧場是這方圓幾英里的鄉(xiāng)村路上僅有的兩戶人家。我家沒有小孩和我玩(我的哥哥和姐姐分別比我大21歲和19歲),所以每到夏天,我一周會騎著腳踏車往山下跑三四次,去鮑爾森夫人家玩兒。
漢娜70多歲了,依然十分勤快,棉布裙外經(jīng)常系著圍裙。有時我們從她的花園里采摘鮮花,她喜歡在房間里裝飾各種各樣美麗的鮮花。有時我們坐在廚房的桌子旁聊天,有時我會幫漢娜喂她屋外的貓咪們。漢娜和她丈夫比爾退休后買下這座與我們相鄰的牧場,也同時接管了這幾只貓。它們大多數(shù)都是野貓,然而這并沒能阻止?jié)h娜與它們親近,她和貓兒們相處得很融洽。
當那只流浪貓生下的小貓大到能自己從盤子里喝水時,我就把兩只小白貓裝進盒子,放在腳踏車前的車筐里,朝山下的鄰居家駛去。
當鮑爾森夫人打開前門,一眼看到我?guī)淼臇|西時,她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趕忙微笑著招呼我進門。我把盒子放在客廳地板上,捧出小貓,興奮地轉向漢娜。她還是沒說一句話,只向我伸出了手。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貓放在她的手掌里。
“噢,親愛的,”她說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個白色的小絨球?!澳銈冋媸鞘澜缟献羁蓯鄣男|西。”
她抬起手貼近她的臉,親吻著其中一只小貓的頭,接著又親吻了另一只。小貓一點兒也不覺得恐懼,它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愛撫。
“它們叫什么名字?”漢娜問。
“嗯……我還沒想好呢?!?/p>
這確實有點不可思議。通常到小貓能自己從盤子里吃奶時,我已經(jīng)為它們選好了名字,而這次我卻覺得自己想出的所有名字都不合適。
鮑爾森夫人點點頭?!敖o它們起個合適的名字很重要?!?/p>
她彎下腰又很快直起來,把小貓遞給我。
“還是你來抱它們吧,”她說,“我的膝蓋不行了?!?/p>
我把小貓放在門前的地毯上。它們蜷縮在一起,不安地環(huán)顧著四周。
漢娜笑了?!拔抑滥銈兿矚g什么,”她慈愛地看著小貓說,“我敢打賭你們一定喜歡奶油,對不?”
我的鄰居喚著“咪咪——咪咪?!毙∝埩⒖贪炎⒁饬械剿砩稀K鼈兯坪趼牰怂囊馑?,當她一瘸一拐走向廚房,它們就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
我媽媽曾告訴我鮑爾森夫人患有關節(jié)炎,所以她行走有些不便。我發(fā)現(xiàn)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膝蓋問題越來越嚴重。事實上,那個夏天她出門的次數(shù)比平常要少得多。
漢娜慢慢穿過廚房,還一邊和跟在她身后的小貓細聲慢語地說話。兩只小貓用好奇的藍眼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奶油,倒在盤子里一些。
“哎,”她轉向我說,“你能把盤子放在地上給它們嗎?”
我把盤子放在廚房水池前的長地毯上。
“咪咪,咪咪,上這兒來?!蔽医械?。小貓停下來望向我,不再用鼻子嗅漢娜的鞋子。她的鞋子是用棕色的皮革做的,鞋底厚重。她說這樣的鞋叫矯形鞋,可以緩解膝蓋的不適感。
還沒等我再叫第二聲,小貓們就爭先恐后地沖向地毯。它們先試探地嗅了嗅盤子,幾秒鐘后便開始起勁地吃起濃稠的白色奶油來。
“我知道你們會喜歡的!”漢娜說著把雙手交叉放在頜下,笑著看小貓狼吞虎咽的吃相。
她轉向我,說:“咱們坐在桌旁吧。我不知道膝蓋還能堅持多久?!?/p>
我們一起坐下來觀察那兩只小貓。它們?nèi)匀桓髯哉紦?jù)著盤子的一邊,有節(jié)奏地舔著盤子。
“看看它們,多么珍貴的小寶貝?。 睗h娜說。
我了解這個鄰居的意思,她說珍貴就是指神圣。
漢娜嘆口氣,“兩只小可愛讓我又想起了過去。唉,它們和雪花小的時候一模一樣?!?/p>
我好奇地轉向鮑爾森夫人,“雪花?誰是雪花?”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養(yǎng)的一只小貓?!彼忉尩?。
“它還很小的時候,你就開始養(yǎng)它了?”
漢娜點點頭,用手指尖觸摸著面前的草編餐墊?!澳鞘俏以谀线_科他州生活的時候。雪花是我最好的朋友。它以前總跟我一起睡。我還給它穿過布娃娃的衣服呢?!?/p>
“你有一只允許你給它穿衣服的貓?”
漢娜笑了?!把┗ㄟ€跟我一起去上學呢。我還給它講故事。它喜歡蜷縮在我膝蓋上打量周圍的世界。它似乎能夠準確理解我的意思。我們一起做所有的事。直到……”
“直到什么?”我追問。
漢娜看了一眼正在舔最后一點兒奶油的小貓,“直到它死去?!?/p>
“噢?!?/p>
鮑爾森夫人的眼光越過廚房的水池望向窗外。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遠方的一切,變得飄忽起來?!拔覀冇X得雪花肯定是吃了被毒死的老鼠。我媽媽放了滅鼠藥,因為她不希望在我們的閣樓里看到老鼠。我為此哭了好幾天?!?/p>
我的喉頭哽住了。我理解漢娜的心情。我不由想起幾年前我的貓咪毛姆死的時候那種難過的感覺。
我發(fā)現(xiàn)漢娜的眼睛里也充滿了淚水。
她抽泣著,摘下眼鏡?!拔铱雌饋硎遣皇呛苌??”她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搖掉記憶。“那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她把手伸進圍裙的口袋里摸索著找面巾紙擦拭眼睛。
小貓把盤子舔干凈后,漢娜把一張紙揉成紙團扔到地板上。紙團在地板上跳了兩下,滾到柜子旁邊。小母貓觀察了一會兒就撲了上去。它的弟弟也很快加入游戲,試圖從姐姐的爪下?lián)屪呒垐F。
我從沒見過小貓玩紙團,被逗得前仰后合。漢娜也開心地笑了。聽到她的笑聲真好,這意味著她暫時忘卻了失去雪花的痛苦。
過了一會兒,小貓玩累了,它們一起蜷縮在水池旁的地毯上睡著了。
“它們累壞了,對不對?”漢娜盯著小貓,又轉過臉來看著我?!拔液枚嗄隂]這樣笑過了。謝謝你帶它們來?!?/p>
又過了一會兒,到了我該回家的時間了。
“小貓呢?”媽媽見我走進房間便問道,“你把它們放在糧倉里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不,它們不在糧倉?!?/p>
媽媽迅速、敏銳地看了我一眼,“到底怎么回事?小貓出了什么事?”
“我……我……”
我停下來深呼吸了一下,“我把它們送給漢娜了?!?/p>
媽媽盯著我,揚起了眉毛。“什么?”她不解地問道:“可你不是很喜歡那些小貓嗎?”
我告訴了她關于雪花和漢娜哭泣的事。我不想看到別人難過,特別是像漢娜這么好的人。
“所以,我想或許她愿意養(yǎng)這兩只貓。”我解釋道。
接著,出乎媽媽的意料,我又哭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把小貓送走,媽媽。我怎么可以這樣做?”
“我的甜心,”媽媽說著伸出她的手臂,“到這兒來?!?/p>
媽媽長時間地擁抱著我,然后讓我坐在她的膝上。
“我為你驕傲,孩子?!彼f。
“為什么?”我問媽媽,臉靠著她的肩膀。
“你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給了漢娜,因為你認為她更需要它們?!?/p>
媽媽撫摸著我的頭發(fā)。“今年夏天,漢娜的膝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彼f,“你注意到了嗎?”
我點點頭。
“她不像以前一樣經(jīng)常在她的花園里勞作了。她也不去女士互助會了。有時候我和她聊天時,她看起來似乎很傷感。我想,那些小貓會成為她的伴兒。它們像藥一樣,能使她感覺好一點兒?!?/p>
我抬起頭看著媽媽。“像藥?”
雖然看起來媽媽認為我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我還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把心愛的小白貓送給了別人。
但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我看到鄰居漢娜給了小貓無盡的關愛和呵護,還給小貓起了名字:雪花和雪球。于是,我開始一點點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