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利在塞莫皮萊新環(huán)城高速公路上駕車往家趕。凱特爾混凝土公司花了十二年才把這路鋪成。尼莫爾斯?凱特爾把五個女兒從這條路一一送去上大學(xué),每個女兒都開著一輛全新的馬自達(dá)離開。甚至那個滿腦子只想著要嫁給成天傻笑的韋恩?斯帕克斯的女兒都去了州立大學(xué),不過他們都因成績不合格而退學(xué)。雷利已經(jīng)為他的雙胞胎女兒的學(xué)業(yè)準(zhǔn)備了足夠的錢。雷利一邊開車,一邊想著:為了獲得一份保險訂單,他不得不微笑幾百個小時,直笑到下頜骨疼,不得不對那些慢條斯理地咕噥著拒絕他的蠢貨們,諂媚地說一堆贊美人壽保險的違心話。那些人不愿意聽雷利說人遲早會死,也不愿意更多考慮死亡會對自己深愛的人帶來的后果,盡管所有人都逃不了這一宿命;他想著:這幾十年他忍辱負(fù)重地賺錢,卻不能把錢花在應(yīng)該一表人才的——老天不公,沒有賜給他一個男孩——兒子身上,而要把錢花給他的兩個女兒,她們遲早會投入像韋恩那樣的家伙的懷抱。他期待著霍莉和卡羅琳那普普通通的成績能有所提高,她們哪怕能被州立大學(xué)錄取也好;他設(shè)想著下次他向卡羅琳詢問她未來的求學(xué)計劃時,她最好不要聳起她白皙的肩膀,不要用她漂亮的臉蛋做鬼臉——好像吃到了臭檸檬似的——不要那樣回答他的問題;他甚至幻想,霍莉沒有向他宣布——之前她要雷利從她的大學(xué)專用基金中預(yù)支一萬八千美元給她,買一輛百事汽車挑戰(zhàn)賽的工作人員改裝過的白色福特車——她要成為一個組裝賽車的車手,用得來的獎金還他的錢。雷利的思緒在跳躍,通常雷利在高速公路上下坡時,思緒都會異?;钴S。如今他作為父親的抱負(fù)被逼到了絕境,但雷利很擅長精神上的自我安慰,他迅速在腦袋里搜索,竟然胡亂地搜索到迄今為止六個尚未秧及他的大災(zāi)難——他這樣做是因為他由此才能堅定他的意志,給絕望的情緒以重?fù)?,并?qū)走它們——至少他的雙胞胎還不是連體嬰兒,至少她們不是時代廣場吸食毒品的妓女,至少她們不是狂熱的無政府主義崇拜者的人質(zhì),至少她們還沒對韓國文鮮明統(tǒng)一教派癡迷,至少尼莫爾斯?凱特爾比他還多了三個不爭氣的女兒。
雷利的這些念頭像串珠似的一個個在腦子里掠過。他的車拐過德萊夫、雷恩兩個街區(qū),到了星港巷,塞莫皮萊最古老、現(xiàn)存第二好的街區(qū),他家就在這兒——一棟殖民時期風(fēng)格的房子,有三個臥室,在門口綠色的擦鞋墊的兩邊各有一根刻著淺浮雕的圓柱。他父親那條荒誕的留言就擺在擦鞋墊上。
“很好?!崩桌麑ρ矍暗木跋笳f。
新近撒上草籽的草坪肥沃而平整。過去悠閑的時候,雷利常匍匐在上面拔除叢生的雜草?,F(xiàn)在草坪上面站著他十六歲的女兒卡羅琳,她正在歡跳——她亞麻色的馬尾辮像小鹿的尾巴一般在空中擺動。卡羅琳垂直地向前伸著腿,雷利甚至從她那芭蕾舞裙似的又短又皺的裙子下看得到她的緊身短褲。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卡羅琳手里拿著兩根粗大的開滿丁香花的樹枝搖來晃去,當(dāng)他的車駛近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她搖的居然是兩個藍(lán)色的裝飾球。顯然,雖然雷利嚴(yán)格限制卡羅琳的課外活動——除非她的成績上升,才可以參加課外活動——她還是做了某個拉拉隊的隊長。但雷利此刻沒時間和卡羅琳討論這個問題,因為當(dāng)他轉(zhuǎn)過杜鵑花叢的時候,另一場景氣得他紅了眼睛——是那輛紅色的勝利牌賽車,就是一個小時前在路上超過他的那輛,現(xiàn)在正停在他家的車道上。車篷敞開著;透過車窗,雷利看到了他穿著藍(lán)色牛仔褲的女兒霍莉的下半身。她正和一個穿著瘦長牛仔褲的人屁股對屁股坐在一起。毫無疑問,那人就是滿口臟話的司機(jī)。雷利之前冷嘲式的妄想儼然成了惡兆,并且在他身上應(yīng)驗了。
雷利的車大幅度地晃著,滑行到鄰居明戈家的車道上。他們兩家的車道緊挨著。雷利剛推開車門——那門猛地反彈回來,打在他的小腿上——就被卡羅琳令人毛骨悚然的“加油”聲嚇得夠嗆?!把健?!”她一邊拼命飛快地跳著,一邊合著手里的裝飾球大喊:
“加油!加油!沖,沖,沖!
凱文堅持不住,布格上!
呦,呦,呦——”
“卡羅琳,別在草坪上使勁蹦了?!崩桌暗溃铧c兒被他家和明戈家車道上的磚絆倒在地。他女兒閃閃發(fā)光的太陽鏡,T恤衫上金屬裝飾片,還有綁在她腕上的金屬盒,讓雷利在下午的陽光中暫時性失明了?!翱_琳,我可能會欣賞你的舞蹈,但如果你能——”
“加油!加油!沖,沖,沖!
小心,愛斯基摩人!接住!
呦,呦,呦——”
毫無疑問,卡羅琳是塞莫皮萊高中籃球隊的拉拉隊隊長了。球隊的名字是“托馬霍克斯”,起這個名字的教練早就去世了。他起了這么一個像土著部落名稱的名字,是因為他錯誤地以為古代的塞莫皮萊人是印第安人的一個部落。
“卡羅琳!”雷利拔掉她一只耳朵上的耳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