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西海龍王敖順,真是《 西游記 》中一個不可不提的人物,亦是貫穿了《 鯤背浮雪 》、《 天涯道路 》、《 子虛劫 》與《 山僧廋詞 》四部分的重要角色,它的主要社會關(guān)系寫下來,竟有六條之多,而且每一條都非常枝蔓遷延:
◎ 它是管理西海的龍神,和一個兄長與兩個弟弟合稱“四海龍王”。
◎ 它的妹夫是“涇河龍案”的主角涇河龍王。( 詳見《 鯤背浮雪 》)
◎ 它曾經(jīng)狀告自己的第三個兒子“玉龍三太子”忤逆。( 詳見《 天涯道路 》之《 潛龍勿用 》)
◎ 它的三兒子“玉龍三太子”,最后成為三藏胯下的白馬。( 同上 )
◎ 它的外甥是侵占黑水河神府的鼉潔。( 詳見《 天涯道路 》之《 露橋聞笛 》)
◎ 它自己亦與金平府的犀牛精有著密切的來往。( 詳見《 天涯道路 》之《 燃犀觀海 》)
◎ 它的大兒子是西海太子敖摩昂,擒拿過鼉潔,并將金平府的犀牛們各個滅口。( 同上 )
將以上的信息全部都串聯(lián)起來,我們幾乎可以得到一份相對完整的“西海秘史”:
五百年前,那場著名的“大鬧天宮事件”落幕之后,西天佛國向天庭政權(quán)索要一定的政治利益。由于玉皇大帝欠了人家一個人情,必須要還,所以在經(jīng)過一番秘密討論之后,天庭政權(quán)決定犧牲一個最沒用的公務(wù)員來償還這個人情——也就是那倒霉的涇河龍王。
由于涇河龍王的死,釀成了轟動一時的“涇河龍案”,并最終導(dǎo)致了“三藏西行取經(jīng)”這一歷史事件。而涇河龍王的發(fā)妻本是西海龍王敖順的親妹妹,敖順作為涇河龍王的妻兄,在這個陰謀重重的“涇河龍案”中,竟然不發(fā)一言,其隱忍功夫可算十分了得。
涇河龍王之死,說到底也只算計劃內(nèi)的“公務(wù)員犧牲”,敖順若是貿(mào)然鬧上天庭,未免有點兒費力不討好,更有甚者會成為第二個“涇河龍王”而被殺掉。所以它也只能隱忍,當(dāng)然,服務(wù)周到的陰謀家們都有其合理的撫恤安排,于是事先會有人和苦主家屬敖順交涉過,達成了某種“潛安撫”協(xié)議,內(nèi)容大致如下:
已故的涇河龍王的九個兒子中,只有一個小兒鼉潔沒有工作,上峰會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qū)⑵湎路诺交鶎尤ュ憻掑憻挘缓蟀磿r機進行提拔,保證地位與待遇都高過原來的涇河龍王。
這個協(xié)議一宣讀,雖龍死不能復(fù)生,卻也聊勝于無,敖順只得同意。
簽協(xié)議的時間,應(yīng)該在貞觀十三年,即公元639年。
涇河龍王一死,其夫人以及兒子鼉潔無處安身,敖順將她母子二人接到了西海居住,同年夏末秋初,敖順得到了撫恤會的秘密通知:“西行計劃不日啟動,速安差涇河龍王之子進入取經(jīng)團隊?!?/p>
看到這則通知,敖順動了一點兒私心:妹夫涇河龍王已死,外甥鼉潔亦由我來教養(yǎng)。此“提拔”機會千載難得,乃是照顧我龍族,名額只有一個。我膝下有三子,大兒子摩昂以后要承我的王位,統(tǒng)領(lǐng)西海,二兒子亦有安排( 書中語焉不詳 ),唯獨小兒子玉龍無事可做。這個機會與其給外甥鼉潔,還不如交給玉龍的好。
于是敖順就與觀音菩薩說明此意,觀音菩薩從大局著想,只好答應(yīng)了這個請求,于是兩人暗地里商量了一出苦肉計:敖順自己先告兒子忤逆,然后再由菩薩出面作保,給取經(jīng)人做一個腳力。雖然只是個仆役,但只要跟著取經(jīng)團走上一趟基層,那么日后的仕途自然不可限量。
一切安排好了之后,貞觀十三年的臘月,觀音菩薩趕到了鷹愁澗,收服了玉龍,依照約定,將玉龍變成了一匹白馬,從此化身為馬的玉龍被安插進了取經(jīng)團。
貞觀十六年,公元642年,涇河龍王的夫人與世長辭,留下鼉潔一人。敖順派鼉潔去黑水河“修真”,其實也就是下基層鍛煉,好歹以后分配一個職位。但鼉潔年幼無知,狂妄大膽,仗著武藝傷了許多水族,并且霸占了衡陽峪黑水河神府。黑水河神想要告狀,但狀子都被頂頭上司敖順給壓住了,要想上訪卻又困難重重,直到鼉潔捉了唐三藏,惹毛了猴子,這才被敖順叫摩昂太子帶回了西海。
此后的歲月里,敖順與敖摩昂這對父子一直和內(nèi)陸中的一些妖魔有關(guān)生意上的往來,最明顯的一伙就是青龍山玄英洞的三只犀牛精,這件事情直到“貞觀二十七年”( 永徽四年 ),即公元653年才慢慢浮出水面。
為了滅口,敖順吩咐摩昂太子借擒拿犀牛精時,將它們?nèi)繗Ш怼?/p>
以上就是有關(guān)西海龍王敖順的“西海政權(quán)”目前能夠挖掘出來的全部秘密,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立體的敖順,一個城府極深、工于心計,頗有政治手腕以及欺善怕惡氣質(zhì)的龍王,更重要的是,它竟然還與妖魔有很深的聯(lián)系,幾乎是“官匪一家親”。
那么,到底西海龍王敖順具備不具備制造“只要吃了唐僧肉就能長生不老”這一謠言的條件呢?很明顯,它是完全具備的:首先敖順是西海龍王,擁有一定的身份,并且它和妖魔有著較長期的聯(lián)系,而且它的兒子玉龍被安插在取經(jīng)團中,是唐三藏的坐騎,這是一個有生命的“唐僧肉”定位系統(tǒng),所以它對取經(jīng)團的西行路線可算是了如指掌。
敖順具備制造和散布謠言的一切條件——天時、地利、人和全部在它的掌握之中,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我們唯一要解決的是,敖順到底有沒有制造謠言的動機?
它的妹夫涇河龍王被天庭殺了,這算不算動機?當(dāng)然不算。它的兒子被唐三藏當(dāng)成了苦役,這算不算動機?更加不算,這是它的“苦肉計”。它的外甥鼉潔被猴子欺負了,算不算動機?也不算,此時謠言早已經(jīng)傳遍了。
難道敖順真的沒有造謠的動機嗎?
答案是“當(dāng)然有”!其實并非這個動機隱藏得有多么多么深、多么多么隱秘,而只是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所謂動機,其實只是推動人從事某種活動,并朝一個方向前進的內(nèi)部動力。就好似出汗一般,身子冷也冒汗,身子熱也冒汗——動機是沒有善惡好壞的。
其實我們心中有一種定見( 或是偏見 ),總是以為謠言的制造者心中總是要充滿怨恨以及仇恨,才會制造可怕的謠言來進行陷害??墒牵l說過,制造謠言的動機,就一定是要結(jié)怨、報仇以及破壞呢?難道就不能因為其他?這,才是癥結(jié)之所在!
有一些真相,如果不仔細分析原文,幾乎是看不出來的,在《 西游記 》第六十九回,猴子與八戒沙僧夜間為朱紫國國王研制藥物時,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
( 猴子對八戒 )道:“你再去把我們的馬尿等半盞來?!卑私涞溃骸耙醯模俊毙姓叩溃骸耙杷帯悴恢屠?,我那馬不是凡馬,他本是西海龍身。若得他肯去便溺,憑你何疾,服之即愈,但急不可得耳?!卑私渎勓?,真?zhèn)€去到馬邊……等了半會,全不見撒尿……那馬跳將起來,口吐人言,厲聲高叫道:“師兄,你豈不知?我本是西海飛龍……若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僮采去長壽。我怎肯在此塵俗之處輕拋卻也?”行者道:“兄弟謹言,此間乃西方國王……醫(yī)得好時,大家光輝,不然,恐懼不得善離此地也?!蹦邱R才叫聲“等著”!你看他往前撲了一撲,往后蹲了一蹲,咬得那滿口牙龁支支的響亮,僅努出幾點兒,將身立起。
在這個細節(jié)中,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在玉龍三太子身上,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個大秘密:它才是真正的“長生不老藥”,不必說它的筋肉骨骼,就是排泄物都有非凡的功效!這一點猴子也知道,玉龍也承認“若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僮采去長壽”這一事實,并且它自己對這個信息是極為保密的,決計不肯在“塵俗之處輕拋卻”——這并不是它高貴孤傲,而是為了保命!
假設(shè)這個秘密傳揚開來,那么玉龍三太子的境遇又會怎樣?西方的妖魔恐怕會群起而圍殲唐三藏這匹神奇的龍馬!相對于唐三藏來說,龍馬似乎更容易得手:如果擄走了唐三藏,那么他的三個徒弟必會以命相拼;但如果只是擄走一匹馬,那么也許猴子會找麻煩,但生怕惹事上身的三藏一定會勸住猴子:“一匹馬而已嘛,丟了就算了吧!”于是玉龍會被當(dāng)成是仙藥,被煎炒烹炸,連龍鞭都會被摘下來泡“長生龍鞭酒”……
正因為如此,玉龍三太子才是那個最需要得到保護的人!它就是謠言中“唐僧肉”的原形,有幕后之人為了保護玉龍,這才會編造出這樣一個模糊而又陰險的彌天大謊,而第一個謠言的出現(xiàn),恰是在《 西游記 》第二十七回中,由白骨夫人說出來的:
( 白骨夫人 )道:“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保?第二十七回 )
白骨夫人說此話時,正是貞觀十六年夏,它用上了“幾年家人都講”這一句,點名了謠言的流傳源于幾年之前,而玉龍三太子加入取經(jīng)團的時間則是貞觀十三年臘月,兩個時間相距了兩年半左右,這和白骨夫人所說的謠言傳播時間可謂是榫卯相合,天衣無縫!
由此可見,這個制造謠言的人,必是西海龍王敖順無疑!
剛剛我說過,制造謠言的動機,不一定非是要結(jié)怨、報仇或者破壞,除了這些代表著“恨”的動機,這世上還存在著另一種動機,它代表著“愛”!而敖順制造謠言的動機,正是出于對自己兒子的一種愛——只有將“長生不老的謠言”提前轉(zhuǎn)嫁到唐三藏的身上,才能真正回避玉龍三太子在西行惡途中的所有危險。而實際情況正如敖順所預(yù)料的那樣,所有妖魔的目光都盯在了唐三藏身上,而且最惡的妖怪也不過就是要將三藏、猴子、八戒和沙僧一起“集體湊吃”罷了,幾乎沒有人將玉龍當(dāng)做一種可以吃的事物,更不用說往“長生不老藥”上去動腦筋了!
原來敖順制造“只要吃了唐僧肉就能長生不老”的謠言,其動機竟然不是對唐三藏等人的恨,而是出于對自己兒子玉龍三太子的愛!造謠的目的竟然是為了保護另外一個人,這才使得“僧肉案”變得撲朔迷離——固定的思維只會將我們引入小巷中,而換一個角度來看,或許真的就會海闊天空。
這樣看來,“僧肉案”似乎已經(jīng)被破解,整個幕后的主謀其實就是西海龍王敖順!那么事情真就這樣了結(jié)了嗎?照我看卻不是這樣,更多的疑點依然存在:雖然敖順制造了一個謠言,但西天之路十萬八千里,單憑一個謠言難道可以縱橫流傳如此之廣嗎?難道所有的謠言都是由敖順派人傳播的嗎?那么如此一個威脅唐三藏生命的謠言,難道西天政權(quán)會置之不理嗎?天庭政權(quán)難道也只是袖手旁觀?唐三藏雖然身經(jīng)百困,但為什么總是能夠茍延殘喘地活下去?這一切一切的謎團,都還未被真正揭開!欲知真相到底為何,請看第四回《 三人成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