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神甫梅納德,我沿著一條長長的、燈光昏暗的走廊,走進一個小書房。在這里,空氣中彌漫著舊書和學校里用的糨糊的氣味。一個十字架赫然放在一張桌子上。桌子很大,我甚至在想,他們是怎樣通過書房的門把它抬進來的。黑色的橡木壁板幾乎伸展到了房頂。書房四壁的上半部分,一座座雕像向下凝視著,面色和十字架上的耶穌一樣憂郁。
神甫梅納德從兩把木椅中端出一把,放在桌子前面,并招手讓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他的法衣發(fā)出的嗖嗖聲、念珠發(fā)出的喀噠聲使我仿佛置身于圣巴拿巴教堂神甫的辦公室中。又遇到難題了。不要再想這些了,布蘭納!你,一個四十多歲的專業(yè)法醫(yī)!這些人把你叫來,就是因為他們需要你的專業(yè)知識。
神甫從桌子上取出一個皮面裝訂的冊子,翻到其中的一頁,用一條綠絲帶標記好,然后推到我們中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撅起嘴唇,然后用鼻子呼氣。
我熟悉畫在這頁紙上的圖表。在這個方格形的圖表上,一條條細線把墓地分割成了一個個長方形的小塊,有的用數(shù)字標識,有的用名字標識。早在此前,我們已經(jīng)花了數(shù)小時對這個圖表進行了研究,對墓地埋葬的描述和記錄與表格上的位置進行了對照,然后再進行測量,標出每個墓葬的確切位置。
修女伊麗莎白·尼科萊特埋葬的位置應該是教堂北墻第二排,西端第三塊,在修道院院長奧雷利的右邊。不過,伊麗莎白并沒有埋葬在那里,而院長奧雷利的遺骸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應該在的地方。
我用手指著同一象限內(nèi)、右邊向下數(shù)排墳墓當中的一個說:“那么,拉斐爾似乎在這個地方?!比缓?,指著這一排下面的幾個墳墓說,“接下來的是阿加特、薇羅妮卡、克萊門特、瑪爾特和艾麗諾,這些都是自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以來的墳墓,是嗎?”
“是的?!?
我把手指移到圖表上教堂西南角對應的部分說:“那么,這些就是年代距今最近的墳墓了。我們找到的這些標識與你們的記錄是一致的?!?
“是的。這些是最后一批,也就是教堂廢棄之前的墳墓。”
“教堂是在一九一四年關(guān)閉的?!?
“一九一四年。對,一九一四年?!彼偸鞘褂靡环N古怪的重復句式。
“伊麗莎白是在一八八八年去世的嗎?”
“對,一八八八年。梅雷·奧雷利是一八九四年?!?
這并不能說明什么。那些墳墓應該就在那里。顯而易見,十九世紀四十年代以來的墳墓還保留著。剛才在墓地時,我們挖掘出了木頭和棺材碎片。我想,遺骸有教堂的保護,又埋在那種類型的泥土中,應當是保存相當完好的??墒牵聋惿缀蛫W雷利的遺骸到底埋在哪里呢?
那個老修女端著一個盤子慢慢地走了進來。盤子里放著熱氣騰騰的咖啡和三明治??Х缺忻俺鰜淼臒釟獍阉溺R片熏得模模糊糊的,她只好拖曳著極小的步子向前挪動著,雙腳一直沒有離開地板。神甫梅納德站起身,接過那個盤子。
“謝謝,貝爾納修女。太好了,你實在是太好了。”
她點點頭,退了出去,連鏡片也顧不得擦。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注視著她。她的肩膀很窄,寬度幾乎和我的手腕一樣。
“貝爾納修女多大年紀了?”我問道,伸手拿起一個牛角面包,配上三文魚沙拉和枯蔫的生菜。
“我們也不大清楚。戰(zhàn)爭之前,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我還是個小孩。當時我來到這里時,她就已經(jīng)在這個修道院了。此后,她就到國外傳教去了。她在日本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后來又去了喀麥隆。說起來,她可能有九十多歲了吧。”他喝了一小口咖啡,發(fā)出吮吸的聲音。
“據(jù)說,她生在薩基那河 畔的一個小村子,十二歲時進的修道院?!?吮吸聲。“十二歲的時候。在那個年代的魁北克鄉(xiāng)村,檔案記錄并不那么確切。不是很確切?!?
我咬了一口三明治,然后握緊咖啡杯。暖暖的,很舒服。
“神甫,你這里還有其他的記錄嗎?比如過去的書信、文件,所有我們沒有查看的東西?”我動了動腳趾??墒牵裁锤杏X也沒有。
他打了個手勢,指著桌子上的文件,聳了聳肩?!爸炖残夼o我的所有資料都在這里。你知道,她是這座修道院的檔案管理員?!?
“是的,我知道?!?
我和朱利安修女通過電話,而且還詳細地交談過。事實上,最初還是她就此次的挖掘事宜與我取得聯(lián)系的。這件事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興趣,它與我通常從事的法醫(yī)工作有所不同。在通常情況下,對于近期發(fā)現(xiàn)的死尸,最終都是由驗尸官來處理的--也就是說,死亡評估報告是驗尸官的事。在這次挖掘中,修道院所在教區(qū)要我挖掘一個圣人的遺體,然后再對其進行分析和評估。事實上,她并不是一個真正的圣人。不過,這正是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因為天主教會將為伊?莎白·尼科萊特授福,封她為圣人。我的工作就是找到她的墳墓,并核實墳墓里面的遺骨就是她的。至于封圣,那就是梵蒂岡的事情了。
朱利安修女曾經(jīng)向我保證,檔案室里保存著完好的記錄。老教堂所有的墓葬都登記在冊,而且還繪制了圖表。老教堂最后一次埋葬的時間是在一九一一年。一九一四年,老教堂發(fā)生了一場火災,之后教堂被廢棄,然后封存。教會建造了一所更大的教堂,取代了老教堂,而老教堂從此以后就再也沒有使用過。封閉的場地,完好的記錄,要做好交給我的工作似乎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那么,伊麗莎白·尼科萊特到底埋葬在哪里呢?
“多問問也許不妨事。也許有一些東西朱利安修女還沒有交給你,因為她可能認為那些東西不重要。”
他開口想說些什么,然后似乎又改了主意?!拔腋铱隙ㄋ阉械臇|西都給我了。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問。朱利安修女花了大量的時間來研究這件事情,大量的時間?!?
我看著他走了出去。我手中的面包已經(jīng)吃完了,于是我又拿了一塊。我兩腿交叉,蜷縮著雙腳,摩擦著腳趾。很好,有感覺了。我小口地啜飲著咖啡,從桌子上取過一封信來看。
我在此前看過這封信。一八八五年八月四日,蒙特利爾的天花疫情失去了控制。伊麗莎白·尼科萊特曾經(jīng)寫信給主教愛德華·法布爾,請求他為教區(qū)沒有感染天花的居民訂購疫苗,并允許那些受感染的居民使用市民醫(yī)院。書信采用的是準確、古怪而又過時的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