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確信的一件事情是,她來自彭寧頓。有一段兒童時期的記憶,比玫瑰花園還要清晰,那就是雷恩圖書館。她知道自己曾站在那里,站在那裝飾著十七世紀華麗花環(huán)和小天使的天花板下,看著沿著
書架一路流瀉下來的豐富的格林林o吉本斯①的雕刻,書櫥上的魯比里阿克②的半身雕塑,還有荷馬,但丁,莎士比亞,彌爾頓。在記憶中,她看到自己站在大大的圖表桌邊,讀著一本書。書太沉了,她幾乎拿不住。她仍然能回憶起手腕的酸痛,還有書可能會掉到地上的那種擔心。她確信,她真正的父親和她在一起,她還給他大聲朗讀過那本書。她非??隙ㄗ约簩儆谂韺庮D,有時候甚至認為伯爵就是她的父親。但是,這種想象難以讓人接受,于是她就放棄了,仍然回到原來的版本:來拜訪貴族的貴族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如果是他的一個仆人為他生了一個女兒,伯爵一定會知道。而且,肯定,一定的,他不會完全拋棄她,所以十八年來,既沒有人來找她,也沒有人來認她。她后來再也沒有回到那所房子。房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阿拉伯人買走了,成了她再也不會回去的穆斯林的堡壘。但是,十二歲的時候,她在威斯敏斯特的參考書閱覽室里查過一本關(guān)于彭寧頓的書,讀到了關(guān)于那個圖書館的文章,還有一張圖片。圖片中的場景讓她激動不已。所有的東西都在:刷了灰泥的屋頂,格林林o吉本斯的雕刻,還有半身塑像。但她的記憶卻在此之前就存在了。那個站在圖表桌邊拿著書、手腕酸痛的孩子一定存在過。
這次咨詢談話中其他的內(nèi)容她幾乎沒有聽進去。如果說談話是必須的話,那么她認為亨德森小姐肯定做得非常好。可對她來說,這只不過是一種程序上的麻煩事,是不安的立法者們用來解除其內(nèi)心不安的一種方式。沒有任何反對意見可以真正動搖她尋找父親的決心。他們的相見,不管多晚,怎么能不讓他感到高興呢?她不會空手去的。
①格林林o吉本斯(GrinlingGribbons,1648-1721),荷蘭裔英國雕刻家,擅長裝飾性木刻。
②魯比里阿克(LouisFrancoisRoubiliac,1702-1762),出生于法國的洛可可時代的英國雕塑家。
她會把她的劍橋大學獎學金放在他的面前。
她將思緒拽回到現(xiàn)實中來,說:"我不明白這種法定咨詢有什么意義。您是要說服我不要尋找我的父親嗎?我們的立法者要么認為我有這個權(quán)利,要么認為我沒有。他們給了我這種權(quán)利,同時又試圖讓我放棄行使,這真讓人無所適從,甚至國會也會這樣。或者,他們只是對這種有追溯力的立法感到良心不安?"
"國會希望被收養(yǎng)的人仔細考慮他們行為的后果,這對他們自己、他們的養(yǎng)父母以及親生父母意味著什么。"
"我已經(jīng)想過了。我媽媽死了。所以這不可能會傷害到她。我也沒有打算讓我父親難堪。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誰,或者他是不是死了。僅此而已。如果他還活著,我會愿意見到他的。但我并沒有想過要突然出現(xiàn)在一次家庭聚會上,向他宣布我是他的私生女。而且,我也看不出我的養(yǎng)父母需要擔心這些。"
"如果先和你的養(yǎng)父母討論一下,是不是會更明智、更友好一些?"
"有什么可討論的?法律給了我這個權(quán)利。我現(xiàn)在是在行使。"
那天傍晚,在家里回想起整個咨詢過程時,菲莉帕已經(jīng)記不起社工確切給過她哪些信息。她想那個社工一定說過"好吧,那么,這些就是你要尋找的事實"之類的話,顯然這對亨德森小姐的公平的職業(yè)性來說太做作、太戲劇化了。但是,她一定說過一些話,或者只是從檔案中抽出登記總局的文件,一言不發(fā)地就遞給她了?
但至少東西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她的手里。她盯著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開始以為這其中肯定有一些官僚主義造成的混亂。表格上有兩個名字--而不是一個。上面寫著,她的親生父母是瑪麗o達克頓和馬丁o約翰o達克頓。她自言自語地念著這些單詞。對她來說,這些名字沒有任何意義,也勾不起她的任何回憶,激不起任何完整性的感
覺,或者已經(jīng)忘卻的東西因為某個詞而重新被喚起的那種感覺。然后,
她明白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說--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喊著:
"我想他們一定是在發(fā)現(xiàn)我媽媽懷孕后把她嫁掉的。也許嫁給了一個男仆。在彭寧頓,他們肯定一直在做這種周到的安排。但是,我沒有想到,在我媽媽死前,我就被人家收養(yǎng)了。她一定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想保證我生活得很好。當然,如果在我出生前她就結(jié)婚了,那么她的丈夫就會被登記為我的父親。名義上,我想我的出生是合法的。她有個丈夫,這確實很有用。在同意結(jié)婚前,馬丁o達克頓一定知道她已經(jīng)懷孕了。在死前,她甚至還可能告訴他,誰是我的親生父親。顯然,下一步是要找到馬丁o達克頓。"
她拿起背包,伸手和社工握手道別。亨德森小姐最后說的話她只聽到了一半,大意是愿意繼續(xù)提供任何她能給予的幫助,再次建議菲莉帕和養(yǎng)父母討論一下自己的計劃,并輕聲提醒她,如果她要找到她的父親,一定要通過中間人進行。但其中的一些話確實觸動了她的神經(jīng):
"我們都需要依靠想象來生活。有時候停止這種想象是件特別痛苦的事情。這不是在某種興奮和嶄新的東西中重生,而是一種死亡。"
她們握手告別。菲莉帕第一次真正有興趣仔細看著社工的臉,第一次將她當作一個女人來看,并捕捉到了她臉上一種轉(zhuǎn)瞬即逝的表情。如果沒有后面的事,她可能會誤認為那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