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在辦公室的圣誕晚會上，借著兩杯便宜的雪利酒壯膽，她問過他是否有孩子，而他回答說"沒有"。幾秒鐘后他又補充說："我們確實有過一個女兒，但是她很小就死了。"然后他忽然臉紅了，轉開去，好像很后悔剛才說的簡短的知心話。這讓她覺得自己很不乖巧，好奇心太重。她低聲說了句抱歉之類的話，就走開了，在玻璃杯里倒?jié)M酒，然后就加入到辦公室的笑談中去了。但是后來，她告訴自己，他沒有和任何人提到過他的孩子，而且那次的知心話－－盡管也許是不情愿的－－只對她一個人說過。她從來沒有向他或辦公室里的其他人提過這件事，而是將它當作一個小小的秘密珍藏起來，覺得它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她在他眼中的價值。對他個人悲劇的了解，使他在她的眼中變得有意思，幾乎是與眾不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在他的妻子死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沉浸在秘密的幻想中。他們兩個都很孤獨。而且，他很體貼、誠實。年輕的職員不喜歡他，不過是因為他堅持準時上班，對工作認真負責。只有有了點年紀的女人，一個成熟的女人，才能欣賞他的優(yōu)點。也許這里的某個人可以成為朋友，而以后，就不只是朋友了。讓一個男人幸福，對她來說還不晚。應該有一個人－－而不是她的媽媽，讓她給他做飯，照顧他。但是她知道她得走出第一步。

她的靈感來自婦女雜志上的問答專欄。一個讀者寫道，她對她辦

公室里的一個男孩很感興趣，但是他總是禮貌而友好。他從沒有邀請過她，也沒有和她約會。答案很清楚了。"買兩張你認為他會喜歡的電影票。然后告訴他，你沒有想到有人會給你兩張電影票，問他是否愿意和你一起去看電影。"這是個伊蘭特小姐很難付諸實施的花招。她將不得不費力說服她的鄰居和她媽媽待在一起，還得決定買什么票。最后，她覺得音樂會應該最合適了。她排隊買了兩張很貴的坐票，準備周五晚上在皇家節(jié)日音樂廳聽勃拉姆斯音樂會。周一她和他聊了幾句。那幾句少得可憐的生硬的話，她已經(jīng)反復練習很多次了，而且，她的邀請聽起來很無禮，也不真誠。他開始什么都沒說，眼睛一直盯著他的賬本，這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否聽到她的話。然后他笨拙地站起來，很快地注視了一下她的眼睛，低聲說道：

"非常感謝您，伊蘭特小姐，可是我晚上從來不出門。"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的不僅是尷尬，還有一種痛楚。然后，這種直白的拒絕讓她羞紅了臉。她跑到女洗手間，一個人待著。她把門票撕得粉碎，扔進馬桶沖走。她知道，這是一種愚蠢的浪費行為。這個音樂會很受歡迎，訂票處肯定可以將它們處理掉。但是這個行為對她的驕傲是種小小的安慰。此后她再也沒有接近過他。在她看來，他變得更加沉默，更加徹底地蜷縮在他那安靜的殼里?，F(xiàn)在他就要離開了。快九年了，他一直在躲避她溫柔的體貼?，F(xiàn)在，他將要永遠地逃開了。

正式的送別會安排在十二點半。一點鐘的時候，威爾考克斯先生－－部門的首席會計師－－將為職員們主持儀式。因為這些職員的級別關系，財務主管可能不會出席。他滔滔不絕地說："如果你們任何一個人問我，作為他的上司，我認為諾曼o斯凱思的工作最顯著的特點是什么，我可以一秒鐘都不猶豫地告訴你我的判斷。"

然后他非常精確地停了半秒鐘，讓聚集在一起的部門成員有時間

表現(xiàn)出一種愉快的、感興趣的表情，好像這個引人注意的問題真的就在他們的嘴邊。副高級會計師則陰郁地盯著天花板。年輕的私人秘書咯咯地笑著。伊蘭特小姐穿過人群，鼓勵地看著斯凱思，但她并沒有得到回報的微笑。他站在那里，手里拿著餐廳用的玻璃杯－－里面有半杯甜南非酒－－盯著他們頭頂稍高的地方。他和往常一樣，依然將自己收拾得很干凈，一絲不亂。那件正式的藍色西裝現(xiàn)在有點舊了，因為桌面和賬本的摩擦，袖子已經(jīng)很光滑了。襯衣的領子被壓皺了，但是很干凈。沒有圖案的領帶打得很利落。他站在那里，有點遠，像一個正在受審的男人，這使伊蘭特小姐想起了某個人。一幅畫，一張照片，一張新聞圖片，但并不是她認識的人。然后她想起來了。那是紐倫堡被告席上的一個被告。頭腦里的那個形象邪惡，無禮，讓她感到震驚。她臉紅了，緊緊地盯著她的雪利酒，好像別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失禮。但是那個記憶還在。她再次緊緊地注視著威爾考克斯先生。

"我可以用一個詞來表達。"他宣布說，然后用了一系列同義詞，"認真，注意細節(jié)，井然有序。"－－他似乎念錯了，伊蘭特小姐都懷疑是否有這樣一個詞－－"萬無一失。不管他做什么，那件事一定會被準確、干凈而萬無一失地做完。"

斯凱思的助手垂著眼睛，一口喝掉了雪利酒。這種酒并沒有那種可以含在嘴里回味的味道。思量著還會有更無聊的可恨的告別詞，但是他?得不聽著。他對斯凱思的提前退休充滿了好奇。那筆遺產－－他聽到過相關的流言－－如果他能提前三年退休，一定很可觀，當然，除非是他已經(jīng)找到了另一份工作，但不想讓別人知道。但是那看起來也不像。誰在那種時候會愿意雇用一個五十七歲的沒有資格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