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他們也確實喜歡咖啡。他們往往坐在他們的毯子上,每喝上一口,就點著頭,連聲說“好,好”,然后嚼著我媽給的餅干,每吞下一口,也連說“好,好”。
你可以想到,我爸和印第安人混得很好,因為他們高興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爸總想拉著他們一起談論哲學,這樣做當然毫無結果,因為他們一句英語也不懂,而我爸連手勢也不會打。這很遺憾,因為我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世上再沒有什么人比紅種人更愛聊天吹牛了。
波尼人吃喝完畢就站起身,用手指剔著牙,又連著說上好幾句“好,好”,便跨馬而去。他們從來不說感謝的話;不過有些人可能會握手,這是他們剛跟白人學的。印第安人接受了什么就會使其變成嗜好,那些學會了握手的印第安人會和車隊里的每一個人握手,男人,女人,小孩以及襁褓中的嬰兒。我只是納悶,他們何以沒有抓住牛的右前蹄握上一握。
他們不道謝是因為當時他們還沒有這樣的禮節(jié),何況他們已經一再說“好,好”來表示禮貌了。你就是找遍世界,也找不到什么人比印第安人更講究規(guī)矩禮法了。他們來造訪的要旨就多少與禮貌有關,因為這些人并不是白人概念中的乞丐,我在大城市里見到的淪為乞丐的人都是除去乞討沒有其他生活來源的。在印第安人的規(guī)矩里,如果你遇到一個陌生人,要么和他一起吃飯,要么跟他干上一仗,不過更經常的是一起吃飯;跟一個幾乎不相識的人動手,那種行為太過于認真,有點不值得。我們都可以跑進他們的帳篷,而他們一定會招待我們吃喝。
這類活動日漸增多,因為一個波尼人會告訴另一個,“ 你該到那個車隊去喝點咖啡,吃點餅干”。我們和他們結伴而行的時候,牛車每小時只能走上兩英里,何況一煮咖啡,速度就更慢了。我們在他們部落的領地內,足足走了好幾個星期。越來越多的印第安人隊伍出現(xiàn)了,包括擠滿拖在馬后的滑橇座位里的婦女乃至嬰兒。因此,等我們抵達如今叫做懷俄明州的那個地方的東南角的沙伊安縣,又遇到了一個新的印第安人部落,這種情形又會從頭開始??墒牵覀冘囮犂镎l也沒有咖啡了,我們原想把這一主要用品儲存到拉臘米和北普拉特河交匯處的拉臘米要塞的休息站呢。
那還是在鐵路修通的幾年之前,當時拉臘米那兒的咖啡豆已經用光,要再過一個星期才有船只運來。奇怪的是,我爸居然寧可等候,而別的人因為已經晚來了三年,都火燒火燎地要趕緊去加利福尼亞。
喬納斯·特羅伊來自俄亥俄,原先是個鐵路職員。我記得他留著兩撇小胡子,有個骨瘦如柴的妻子, 還有一個男孩,大概比我大一歲。那家伙十分討厭,我們玩得鬧翻臉時,他會又踢又咬;等你一占上風,他就大哭大鬧。
“我聽說,”特羅伊先生說,“印第安人雖說喜歡咖啡,可更喜歡威士忌。再說,給人倒酒更方便。你用不著停下車子,只消一歪酒瓶就行了?!?/p>
這時候,特羅伊和我爸正站在蓋在柵欄墻里的拉臘米商店的門前。就在他們商量誰能給他們出點別的主意,挽救他們的生命時,應該有十幾個人走過他們的身邊——設陷阱捕獸的,打前站的,當兵的,甚至還有印第安人——他倆當然沒想到去打聽打聽:特羅伊嘛,是因為他相信什么事都得由他出主意,由我爸來認可,而我爸呢,自以為有了和印第安人打交道的基礎,就把他們琢磨透了。
“沒錯,”我爸說,“我可以告訴你,特羅伊兄弟,酒本身跟紅種人無關,而在于飲酒的行為。記得吧,在摩門教教義里寫著,印第安人里面包含著以色列散失的部落。這就解釋了沿著普拉特河行進時和他們的頭人談話很困難的原因:我連一個希伯來語的詞兒都不會嘛。所以我打算到達鹽湖城以后,好好學學。不過,我主讓我能夠用他那不可思議的智慧與我們的紅種人兄弟直接交流,以心換心,我聽到的是愛與正義的交融。”
于是,他們就從商人那里買了一大批整壇的酒。不久,我們就一點咖啡都沒有帶,從拉臘米出發(fā)了。我至今還記得,在要塞的西邊,可以看見田野上覆蓋著前面走過的人們撒下的廢棄物品:橡木桌椅,帶玻璃門的書柜,一個長毛絨面的紅沙發(fā)……真不明白,一些人穿過上千英里的野牛出沒的草原、沙漠、河流和大山,到底圖的什么。甚至還有好多書給扔在那里,全都由于日曬風吹雨淋而泡脹了,爆綻了。我爸抓緊時間瀏覽,指望能夠找到他談到的摩門教的書,實際上一本都沒有。他有關那些近代圣哲的所有知識,全都來自到伊萬斯韋爾那家小酒館來的一個走街串巷的白鐵匠的酒后之談。如今我回顧起來,覺得我爸實際上不識字,他所引用的那些福音書的段落都是他當理發(fā)匠時聽別的牧師講的。
離開要塞一兩天之后,在北普拉特河南岸依舊是隨風翻滾的草地,不過前方?是綿延的懸崖了,再遠一點的地方,拉臘米山脈露出了雪峰。我記得那日子是在6月初,我們有了一次機會把特羅伊的理論付諸實踐。在那個地方,從河的方向,來了一伙二三十人的沙伊安勇士,坐騎的馬蹄還滴著水呢。沙伊安人是個英俊的民族,長得身材高大,四肢修長。他們和所有的勇士一樣,有些好虛榮。出于拜訪時的禮節(jié),他們人人都佩戴著珠子項鏈,綴骨的胸甲,頭發(fā)用商船運來的緞帶束成發(fā)辮。多數(shù)人插著一根鷹羽,其中一個戴著高頂禮帽,但帽頂去掉了,以便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