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燉狗肉(2)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我要說的是:我這一輩子也沒有和“老棚皮”在一起時見過這么多的野兔。他們讓他的鹿皮鞋鞋尖伸出帳篷外,還在方圓一英里的地方蹦跳著,其數(shù)目之多,就像把馬掌扔進煉鐵爐里迸出的火花一樣。

然而,紅種人抵御我和凱若琳帶來的這種侵擾的招數(shù)卻不為我們所知,在我們的主人看來,這便讓人興味索然了。如果一個印第安人不能以合理的快刀斬亂麻的方式達到他的目的,他就干脆當即忘掉,不再自尋煩惱。他只對進行中的主意感興趣?!袄吓锲ぁ本褪侨绱耍涯羌杉t色的毯子緊了緊——在烈日之下有毯子遮著比光著背要涼快些——就又上路了,仿佛他是普拉特河以北的唯一活物。

第三個勇士(把坐在后邊一段路上想著自己要死的算做第二個)很特別,總是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地保持著與我們半英里的距離。我猜想,他同時在尋找敵人或者吃的東西。在任何時候,沙伊安人總是敵人太多而食物太少。

我們就這樣一路向沙伊安人的營地進發(fā)。按照箭的飛行,我判斷營地在普拉特河以北偏東不超過十英里的地方??墒牵捎谇蹰L不正常的心態(tài)和領路,我和凱若琳都提不起精神,我們這伙人居然走了三四個小時才到達那里。

地平線上的太陽還有一巴掌寬,可是蒼穹下面的大草原已經(jīng)漸漸變成了淡紫色。了解那塊土地的人能夠盯住一處一英尺見方的草皮,不抬眼去看天,就靠那上面光線的照射,隨時告訴你鐘點。我這里指的是白人。印第安人不遵守時間,因為他們沒有白人那種時間概念, 可以隨便在什么時間到什么地方去。你可以想象哥倫布的說法:“我最好還是出發(fā)吧:現(xiàn)在是1492年,我得在12月31號午夜之前駛過藍色的大洋,不然的話,美洲就只好到1493年再發(fā)現(xiàn)了?!奔t種人用另一種方式計算日期。他們手語中的“ 日”和“睡覺” 是一樣的。面對一塊土地,印第安人看得出來,在過去的兩個星期內(nèi),有什么動物來過,有什么鳥從上面飛過,以及離最近的水有多遠——還會加上許多超自然的東西,因為他們不對各式各樣的生命作區(qū)分。

因此,如果我說“老棚皮”懶洋洋地向前走,只是就我們而論。沒問題,他很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在一處地方,他注意到了那名哨探的勇士——我最好把他的名字也提一下:“在太陽下曬紅”——正指著前方的高崗,還彎起一根手指?!皶窦t”1從左側馳來,翻身下馬,從腰帶上解下單根的作戰(zhàn)用的生皮馬韁,拴到他插進地里的長矛上。他扔下毯子,退下綁腿。他扎著腰帶,背著弓箭,攀上了那道長坡,我們其余的人都守候在坡下。他就在分水嶺前,噗地臥倒在地。 這一帶的草不久前被一大群野牛踩平了,還沒有重新伸直,可以看見他一路蛇行,直到他的鹿皮鞋鞋底向上一翹,才不見了。

不久就有一股風從他那里吹到我們這里,只聽得“嗖,嗖”兩聲,箭射離了弓弦,接著是奔跑的馬蹄聲。“老棚皮”便策馬向前,我和凱若琳自然努力跟上。那兒有一處野牛洗澡的半積水的大坑,“曬紅”正蹲在那兒。他身邊是一只叉角羚,他正在割開那動物的喘氣的喉嚨。那只羚因左胯中箭倒下,但還沒死。另一支箭卻完全射偏了。不過,“曬紅”干得很漂亮,他爬到了離那群羚羊五十英尺的地方。其余的四只,這時已跑到四分之一英里外,還在繼續(xù)走著。那種動物以善跑著稱。

“曬紅”做的下一步,是從羚羊的臀部切下黑白相間的尾根,他會留著做裝飾品,那是個精巧的小玩意兒。他隨后從肋骨中間破開它的胸腔,伸手進去掏出還在跳動的血淋淋的心臟,將它拋給了我。

我顫抖著避開了那塊滴血的內(nèi)臟,可是“曬紅”用一只手掐住我的后頸,用另一只手把羊心塞進了我嘴里。這實際上是一種親切的表示,因為他自己就最喜歡吃鮮羚羊,他以此在“老棚皮”的部落里享有跑得最快的聲譽。我當時自然還不懂得這些。不過,我讓“在太陽下曬紅”給嚇壞了。他的特點在他的名字里被點明了。雖說許多印第安人都是紅膚,可也有些人幾乎是黝黑的。為了保護他的雙頰,他在那兒涂了一層干了以后呈灰白色的泥,使得眼睛顯得很小,還像蛇目似的閃著光。

我就這樣嚼下了一塊帶血的羊心。由于穿過心臟的多纖維質的血管,那羊心還挺不容易嚼的。他松開了手,我就把剩下的吞了下去。我把那顆生的心臟全部吞下去后,反倒不覺得惡心了,那滋味讓我說不出來。我的腿部肌肉登時就像被拉動的弓弦一樣活躍起來了,若不是我們又都上了馬,我覺得我簡直能追上風了。“曬紅”把羊尸吊在他的坐騎的臀部,讓血流光。

“老棚皮”剛在山的另一側偵察野獸的蹤跡,不過他是沒法看到它們的。他有一種天賦,即使對印第安人來說,那也是很突出的。他靠做夢了解一切。那天他在騎行的時候做夢,就在大草原的中間。他用不著在夜間做夢,甚至用不著靠打盹來做夢。

在射殺了那頭羚羊之后不久,我們就來到了營地。營地坐落在一條不算寬的小溪上,只有三棵三葉楊遮擋,其中兩棵還只是幼樹。我們在營地上方的小丘處停了下來,以便給他們時間辨清我們,不致誤以為是克勞人跳下了沙伊安人的馬。“老棚皮”禮數(shù)周到——可以這么說吧,因為營地周圍沒人因為來了外人而被驚動。至少每周一次會有來自敵對部落的盜馬賊成功地襲擊他們,有時就在光天化日之下。

從小丘上看下去是這樣一片景色:二三十頂圓錐形的帳篷搭在小溪的右岸。再往遠處的濕草地上,放牧著三十多匹馬。在溪水里,有些個光屁股的棕膚孩子,在咯咯笑著互相往身上戲水。一伙肌肉健壯的小伙子坐成一圈,用鷹羽扇著涼,吸著煙;另有幾個穿著華麗,在一群往地上砸著什么的婦女面前招搖。兩三個年輕姑娘從草原上拖著一張裝滿成堆干牛糞的牛皮走來,由于那一帶沒什么木柴,這東西就用來當燃料。一個大塊頭的婦女正在嚼軟一塊生皮。其余的人在打水,捆捆,修理棚皮,制作鹿皮靴,縫制綁腿,給襯衫釘穗,吸骨髓,磨豆子,串珠子,以及印第安婦女一天到晚給自己找的其他活計,直到夜間躺到衣袍上,讓她的男人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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