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在書里讀到過這場戰(zhàn)斗,因為這是政府軍隊和沙伊安人之間的第一次真正交鋒,一時間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士兵宣稱在騎兵的沖鋒中殺死了三十個印第安人,上校報告說殺死了九個人,而實際只死了四個人,傷了數(shù)人。戰(zhàn)斗發(fā)生在1857年7月間。
回到文明世界之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類事情:什么日期,什么時間,距離利文沃思有多少英里,隨軍小販在那里交易到了多少煙草,福蘭納干喝掉了多少啤酒,霍夫曼和一個妓女干了多少次。數(shù)字,數(shù)字,我已經忘記數(shù)字有多么重要??八_斯已經成了一個州,對我來說,這是最大的變化。
那個當兵的叫馬爾頓,在激戰(zhàn)過后,把我?guī)У搅松闲D抢?。我告訴上校說,沙伊安人以死要挾我參加他們的戰(zhàn)隊,五年前他們殺了我的全家,并且從那時起把我殘酷地加以監(jiān)禁。馬爾頓擔保說,我完全能夠殺死他,但放掉了他。我身上涂的顏色已經全都抹干凈了,穿上了馬爾頓從他的備用品中借給我的灰色羊毛襯衫和藍色褲子,都是八號的,實在太大了,我那副樣子絕不會傷人的。
我沒必要擔憂。在那年頭,涉及印第安人的事你可以隨便說,軍方比政府當局會更快地全然接受,原因是白人士兵認定他的敵人微不足道到了滑稽的程度,故而士氣高昂。比如說,有些士兵認為印第安人吃人肉,還和親生女兒有關系。
這時上校表示了對我的同情,然后想從我的口中弄清除沙伊安人的住處和養(yǎng)馬的地點,因為他的意圖是燒掉他們的住處和搶奪他們的馬匹。但我裝出由于多年遭受折磨而有點半傻,就此回避了問題。后來他一直跟蹤追擊,還是找到了營地,燒毀了大批帳篷。我高興地看到“老棚皮”的帳篷不在其中;“??优焙汀鞍啄膛E睉撌窃诔诽又坝袝r間收起了帳篷。從那以后,士兵們在追蹤時燒掉了許多小帳篷,其實這正是印第安人逃跑時的做法。勇士們已經撤到東邊,準備在下一步進行再包圍。在危險過后,大家還會再聚集起來。
那年夏天的大部分時間里,軍隊都在拉網式地清理那一地區(qū),西邊直到本特要塞,在那里奪到了按照已有條約作為應付給印第安人年金的供應,然后再回到所羅門。但他們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沙伊安人,最后只好回到拉臘米要塞。
這一段時間我始終跟軍隊在一起,由馬爾頓照顧我,他倒是輕易地忘記了我曾對他刀下留情,反而把我的雙手捆在背后,把我扮成一個無助的孩子???,我隨他擺布,因為這笨蛋心眼并不壞。在我離開沙伊安人幾個星期之后,他還說我的身上有羊膻味,用軍用的強堿肥皂讓我洗了又洗。我相信他確實有這種感覺,連別的士兵也這么看。其實我覺得那不過是一種相關的氣味,我還記得幾年前我和凱若琳走進沙伊安人營地時嗅到的那種氣味,恐怕那就是他們所感受到的了。
別的士兵也以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我。除去不得不聽許多他們愚蠢的談話之外,我其實一點罪也沒受。通過那樣一場戰(zhàn)斗返回白人生活,比任何別的途徑都容易。至少我們還要露營并且睡在地面上,而且雖然軍隊吃的主要是腌肉和餅干這類垃圾食品,但由于我留下了我的弓箭和我的沙伊安馬,我還能不時地射殺一些獵物,士兵們也喜歡吃鮮紅的肉,因此,盡管我不大說話——他們還以為我是因為多年的囚禁而腦瓜不靈活了呢——仍然贏得了人緣。
你可能以為上校會對我五年的野蠻生活經歷感興趣,其實不然。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白人的天地里很少有人愿意聽別人說話,尤其是那個別人對自己所談的事情當真一清二楚的時候,他們尤其不想聽。
我得說明,在我們到達拉臘米后,我的伎倆沒有生效。我在所羅門一役中回到白人當中,當時腦子里并沒有多想,只想著不隨沙伊安人撤退好救自己一命。我確實沒有估計這一決定在長遠的未來會有什么后果。我離開文明社會年頭太久,已經忘記了在這個社會里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你不能隨便走進別人的帳篷,在里邊待著而沒人管你。
比如,我們還沒有在拉臘米待很久,我還在和士兵們一起睡地鋪的時候,上校就派人來叫我了。
“這里的記錄太不準確了,”他說,“紅魔襲擊你父親車隊的不幸事件根本沒有記錄在案,反正我們的檔案都沒有記載。由于你所提供的具體肇事者的身體特征不足,恐怕難以進行懲治——即使對他們描述具體,誠然也增加了抓到那些印第安人的難度?!豹?/p>
“因為如你所知,他們是一群狡猾之徒。我以為,我們最終將會被迫把他們一一殺光——面對他們的野蠻不化,我看除去把這些富生消滅之外,別無他法。
“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就到此為止吧,重要的是展現(xiàn)在你面前的生活?!比绱诉@般,其結果便是他把我送到東邊的利文沃思要塞,第二天我便和一個分隊到達了駐在那里的行營。利文沃思在密蘇里河上,靠近西堡,也就是后來叫做堪薩斯城和獨立鎮(zhèn)的地方,我的父親曾在那兒買下大車和挽牛。這就是文明,或者在那年月所謂文明的極致。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驚得都要窒息了。拉臘米周圍的白人已經多得讓人難以呼吸,而且由于我已經被沙伊安人訓練得睡慣了圓形的居所,我在士兵的長方形營房里睡得不舒服。我想我已提到過沙伊安人對圓形的偏好:圓形的土地,等等。他們反對九十度的直角,因為那會持續(xù)到一個終點?!袄吓锲ぁ背Uf:“方形是沒有力量的。”
這下子我要回到有棱有角的整個世界里去了,而在大草原那里的某處地方,沙伊安人又重新聚集起來,懷念著死者,吃著烤里脊,在野牛糞的火堆旁做著夢并講著故事,從波尼人那里盜馬,自己的馬也被盜,“沒有什么”穿著帶穗的白色羚羊皮衣裝待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