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人告訴他們,但他們知道我在哪里,就像知道與他們相關(guān)的一切而不知道無關(guān)的事情一樣。他們不會聽說也不會明白有關(guān)蓄奴制的爭議,約翰·布朗1以及當(dāng)時在白人的堪薩斯正在發(fā)生的一切。
但是離開拉臘米我決不后悔,因為那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你心目中極端丑陋的地方——那是在我看到許多白人地區(qū)之前的看法。那一帶有許多印第安人扎營,我抱歉地說,其中也有一些沙伊安人,但他們和我所熟識的族群毫不相同。由于他們都屬于統(tǒng)稱為“依附于要塞”的落魄類型,這些個別的群落并不重要,自由往來的部落對他們很不以為然。這種上層分子中的許多人只是裹著毯子坐在他們柵欄的周圍,呆呆地看著四下里發(fā)生的一切,因為他們獲準(zhǔn)來去自由。如果一個士兵想要他們待的地方,就可以像趕狗一樣把他們逐走。有些人做些二流毛皮的小生意,有些人讓他們的女人賣淫,而且他們?nèi)伎空蛩麄儽憩F(xiàn)“友好”而發(fā)放的救濟(jì)過活。這些救濟(jì)當(dāng)然不足政府特準(zhǔn)的數(shù)量的一半,因為印第安事務(wù)管理人控制著其余的救濟(jì)物資,出售給白人移民或由軍隊自己所用,軍需倉庫由于東部奸詐的伙食供應(yīng)商和監(jiān)守自盜的軍需官而經(jīng)常接濟(jì)不上。
向印第安人出售酒水也是違反法律的,但“依附于要塞”的印第安人卻常常喝醉,因為軍隊會偷偷給他們威士忌,以便換來和他們的妻女睡上一次,雖說換來的東西很可憐,卻也聊勝于無——那一帶難以找到白人婦女。商販們也大做烈酒生意,而且相當(dāng)公開,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們?yōu)榇吮徊兜氖虑?,大概是因為要塞附近的印第安人要是喝醉了比頭腦清醒時更不會為害的緣故。
我提到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在拉臘米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舊相識。我出于懷舊心情曾在印第安營地中轉(zhuǎn)悠,差一點被想賣給我破野牛皮袍的骯臟的印第安婦人和她們的老鴇丈夫又哭又笑地趕回要塞。當(dāng)時我看到有一頂帆布帳篷支在那里,不時有些印第安男人從里邊踉踉蹌蹌地走出來,隨后沒等走到目的地就摔倒在地或者吐上一地。
我探頭進(jìn)去一看,發(fā)現(xiàn)里邊有不少印第安勇士,個個都唱著自己的歌或用沙啞的聲音顧自說著什么。那里的氣味難以形容。在帳篷后部有一個無蓋的桶,上面掛著一個銹跡斑斑的勺,旁邊站著一個身穿油污的羊皮袍的白人。他那副樣子像是生來就沒洗過臉,你簡直可以像揭樹皮一樣把那層污泥扒下。他好像也從來沒有一把剃刀。
“你好,伙伴?!彼f,露出了生苔的牙齒。一個印第安人東倒西歪地走過去,脫下他的鹿皮鞋,遞給那個邋遢鬼,那白人打量了一番那雙鞋后搖了搖頭。于是印第安人又脫下襯衫——那是件油污得發(fā)黑的灰色羊毛交易品——遞了過去。
白人伸出食指,把兩個關(guān)節(jié)一彎,說:“一半,你這狗娘養(yǎng)的棕屁股。一半,你這吃屎的貨。”接著給他舀了半勺酒,印第安人接過來,一口灌下喉嚨。
“跟我喝一杯。”那白人真心誠意地邀請我。
我只是看著他,他說:“我指的不是這馬尿。我這兒有一瓶真貨。”他從地上的口袋里取出了外表一樣的一瓶酒,同時把剛得到的襯衫和鹿皮鞋塞進(jìn)口袋。
“桶里的那玩意兒,我每加侖用一品脫威士忌,兌上火藥、煙草、硫黃、辣醬油和黑胡椒,然后用水?dāng)噭?。這幫臭貨分不清真假??晌野l(fā)誓,這兒這瓶可是好東西。喝一口?!彼涯瞧烤仆平o我。
“不啦,謝謝。”我說。
“不喝也罷,待在這里好了。白天里我沒什么機會和人交談,只跟這些——打交道?!彼丫破康惯^來,讓酒咕咕作響。一個印第安人看見了,就晃晃悠悠地朝他走來,可他一腳踹中了那人的腿襠——從辮子上看,是個沙伊安人——那人跌倒在地,當(dāng)即昏死過去。在場的人對此卻無動于衷。
“當(dāng)然,”那白人說著,把瓶子放下去,“我經(jīng)常在晚上到要塞去,跟司令官吃晚飯,他是我的私人朋友,可是白天我挺孤獨的。我跟這種渣滓打交道也不容易,他們在我眼前殺害了我全家——一個女人都沒放過。我琢磨這幾年堪薩斯就會成為一個州,到時候我就去議會當(dāng)個參議員?!彼趾攘艘豢?。“你肯定不想嘗啦?汽還沒冒完呢?!豹?/p>
但是我背過身,邁步跨過那個躺在地上的沙伊安人,走出了帳篷。我還從來沒喝過威士忌,而且我受不了我哥哥比爾的連篇謊話。我暗自慶幸他沒認(rèn)出我。
利文沃思是個相當(dāng)大的要塞,我住在隨軍牧師的家里,他和全家人住著一棟小房子。這個牧師骨瘦如柴,長著馬牙,他妻子長相與他十分相似,幾個金發(fā)子女一點都不像父母。我在他家住了好幾個星期,其間每逢他的老婆孩子外出,我就和牧師待在家里,他會邀我到他的辦公室去,油腔滑調(diào)地開口夸我的精神如何健康,在說這番話時,總把細(xì)長的手放在我的膝頭。我覺得他可能是個“畢曼納”,不過他也沒有做出過分的舉動。到我該走的時候,我沒有什么可留戀的,因為除去牧師的舉止,他的老婆總說我的身上還有味兒,讓我洗了又洗。
我終于得到了那里最高司令官的召見,他是一個蓄著絡(luò)腮胡子的將軍。他說:“如今,杰克,我們給你找了個好家。你要去學(xué)校讀書,穿合身的衣服,還有個出色的父親照看你。你有許多需要補學(xué)的東西,不過你是個聰明孩子。如果將來想在軍界謀職,以我們勇敢的小伙子為榜樣追隨軍旗,我會很高興讓你借用我的名義?!豹?/p>
說完這些,他就埋頭于一大堆文件中了。他的勤務(wù)兵把我?guī)С鋈?,來到一處地方,我住過他家的那個隨軍牧師正在和一個坐在輕便馬車?yán)锏呐值贸銎娴娜肆奶?。?/p>
我想在這里提一句,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到那位將軍。在利文沃思,沒人問過一句我在其中生活了五年的印第安人的情況。同樣,那些沙伊安人也沒問過我白人的事情,即使在他們受到白人的打擊的時候也只字不提。在你把一個人打翻在地并把刀子放到他的喉頭之前,他總會聽你說句話吧——就像我對那名士兵那樣??磥泶蠖鄶?shù)人都不愿意了解實情。
我就這樣給帶到司令部外面的馬車那兒,只聽那牧師說:“這就是我們那個小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