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罪孽(1)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我當(dāng)然得去鎮(zhèn)上的學(xué)校啦,不過,你聽到我不大在意上學(xué)可能會感到詫異。在一條硬板凳上坐上長長的幾個小時是最難熬的部分,何況我對教我們的那個脾氣古怪的老處女絲毫不感興趣,尤其是要和小孩子混在一起,我覺得很尷尬,因為我此前沒上過多少學(xué)。在我到印第安人當(dāng)中生活之前,我識一些字,也會算數(shù),我還知道喬治·華盛頓當(dāng)過總統(tǒng),盡管我說不出是在哪一年。

  我要說我學(xué)習(xí)還是很勤奮的,再說還有潘洼拉克太太在家里教我呢。到了春天,我的閱讀能力已經(jīng)達(dá)到了十二三歲孩子的水平,作文也很不錯,不過拼寫始終不是我的強(qiáng)項,而在算數(shù)上還停留在幼兒的水平。事實上多年以前就是這樣子啦,我沒上過多長時間的學(xué)。因此,聽我講我的這些故事,并且按照我的原話記錄下來的人,就會覺得這是一個沒受過教育的人。事實就是這樣。

潘洼拉克夫婦應(yīng)該當(dāng)著我的面交談過一些事情,但我發(fā)誓我不記得有這種情況?;仡櫘?dāng)年,我記得一些在餐室里吃飯的情景:神甫坐在餐桌上首的一頭,太太坐在下面的一頭,我坐在一側(cè),露西把一盤盤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來。照著優(yōu)雅的規(guī)矩,潘洼拉克的嗓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依我看能把難嚼的肉變軟,再咽下喉嚨。他飯量很大,在這方面超過了任何一個沙伊安人,因為印第安人在痛痛快快地填飽肚子的同時,還有很多時間要忍饑挨餓。這么說吧,印第安人一個月吃的東西恐怕比一個白人每日三餐的豐盛食物還要少。

  可是潘洼拉克就這么日復(fù)一日地大吃大嚼。我準(zhǔn)備告訴你他一頓飯的食量,因為如果不知道他的胃口,就會對他沒有印象。

  早餐時露西要為他煎了六個雞蛋,一大塊土豆,還有他的兩只大手合在一起那么大的一塊牛肉。等到他用兩夸脫咖啡把這些東西沖下肚子后,她就再端上來一盤烤餅,足有十個出頭,上面覆蓋著蘋果那么大的一塊黃油,還往下滴著糖漿呢。午飯,他要吃掉填了土豆、蔬菜的兩只整雞,五片面包,還有浸在奶油里的半塊餡餅。下午他要探望生病的教民,他們總會設(shè)法款待他一大塊蛋糕或十多塊餅干,外加咖啡或茶。

  接著就是晚飯了。他要一大碗湯,他要掰很多面包泡到里面,把液體都弄成固體。隨后是一大盤魚,再是一大塊烤牛排,在我和潘洼拉克太太各撕下一條之后,他一個人可以吃得只剩下骨頭;一大堆土豆泥和一大摞青菜,燉蘿卜和豌豆,蒸胡蘿卜,四杯咖啡和大約五磅的布丁。若是有午飯剩下的餡餅,他也會一股腦吞掉。

  他雖然能吃,卻是我見過的吃飯時最講究衛(wèi)生的人。除去面包之外,他的手不碰別的食物,使用刀叉時簡直像婦女做針線活那么優(yōu)雅。他吃完之后,盤子像剛洗過一樣閃亮,他吃剩的骨頭在他讓露西專門預(yù)備下的一只碗里堆成干干凈凈的一摞??粗燥堈嫦袷强匆粓霰硌荩刮业靡栽诔燥栔笫S嗟臅r間里享受些樂趣。

  潘洼拉克太太只挑一點自己吃的東西,這沒什么奇怪的,因為她不干活,也就不必吃很多。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早忙到晚直到鉆進(jìn)牛皮入睡為止的印第安婦女,她們整天不得閑。我自己的媽媽有姐姐們做幫手,還要抱怨天太短了,她還沒做完該做的事呢??墒桥颂新段髯鲲?,還有一個黑人姑娘雖然不住在這兒,也經(jīng)常來打掃,再說拉文德把花園、跑腿等等一切戶外的雜活全都包了。所以嘛,這位正值青春妙齡的白人少婦保養(yǎng)得極好,一天里除去我放學(xué)回家后輔導(dǎo)我功課的那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她都無事可做。

  由于我被野蠻人養(yǎng)育了幾年,雖說有些舉止不夠優(yōu)雅,但對別人還是考慮周到的。我自然不會走到潘洼拉克太太跟前,說:“我覺得你在這兒沒有用場?!边@確實是我的想法,卻不是批評,因為我喜歡她,而且盡我所能幫助她。她知道她算是我媽,所以我還得時不時地裝出需要母愛的樣子。

  剛上學(xué)的那幾個月里,由于要和十歲的孩子同班,那些男生對我很是奚落。我不去理睬他們,結(jié)果呢,他們以為我軟弱可欺,就益發(fā)變本加厲了,還拋來些“臟印第安人”之類的話。

  最后,一天下午,他們?nèi)锶顺梦蚁聦W(xué)回家,堵在一條巷子的角落里等我。我走近的時候,他們嘲笑我是印第安人,這是不公平的,因為要知道,他們認(rèn)為我被抓了去,關(guān)了五年。他們要是了解得更多,諷刺的話會更厲害,你會說我是活該呢,可是我認(rèn)為他們拿不幸的事件取笑我,是不應(yīng)該被原諒的。

  我什么也不說,照舊朝前走,這時其中一個走到我的跟前。他十六歲,大概有五英尺十英寸高,臉上長了一些疤。

  “沒有一天,”他說,“我不想揍一個臟印第安人的。”

  我寧肯相信他會動手打我。沙伊安人沒有練過拳擊,印第安男孩有時摔跤,不過我已經(jīng)清清楚楚地指明了,當(dāng)敵人通常就在野牛打滾的水坑另一面時,印第安人在朋友之間是沒有理由打斗的。而一旦和敵人格斗在一起,就不是給敵人一點顏色看看或者讓他吃些土了,而是要干脆殺掉他,割下他的頭皮。

  于是,我只是斜腉著那男孩,從他的身邊走過,而他卻用他那并不高明的手法一拳擊中我右耳的下邊。我大概踉踉蹌蹌地往一旁退了八九步,因為他的拳頭很大,胳膊也挺粗。我在倒退中把課本丟了一路。別的孩子吱哇亂叫,還吹著口哨。自從舉刀沖鋒以來,我再沒跟人戰(zhàn)斗過,而且也不習(xí)慣在城里如此格斗,人們都是入鄉(xiāng)隨俗的嘛。這時我慢慢地用膝蓋撐住身體,同時動著腦筋。那家伙跑過來,抬起一條腿,想用靴子踢我的屁股。

  

這樣的動作會使人失去平衡:他要想踢人,事先就該明白這條道理的,可惜他這時才學(xué)到。我蹲下身子鉆過他飛起的那條腿,把他的另一條腿只一拽,他就像只糖口袋似的摔倒在地。我用一只腳踩住她的脖子,從襯衫下抽出了我割頭皮的刀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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