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27日
昨晚我去了“黎法溪”,聽起來好像是我去了教堂聽彌撒。那些探戈高手中的佼佼者們通常在這里開始他們一周的生活。這群人熱愛跳舞的同時也酷愛可卡因,他們經(jīng)常隔一會兒就去酒吧的廁所里偷偷吸點毒品,但那里的廁所可不怎么干凈。
片刻不停地跳了三個小時后,我稍作休息,這時我注意到一個女人獨自坐在屋子靠后的一張桌子旁。剛開始我能看到的只是她的腦袋。它猶如一盞燈塔,在那個黑暗、煙霧繚繞的環(huán)境中閃閃發(fā)光。她原先剃過頭,后長出的頭發(fā)用過氧化物染成了金色。從那張刻有很深皺紋、但又稱不上扭曲變形了的臉可以判斷出,她大概有七十一二歲了。再走近一點看她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涂著黑色的眼影,這使她那燈塔一樣的腦袋看起來像個骷髏。更讓人恐怖的是那亮紅色唇膏,由于她有幾次在打瞌睡,流出的口水把口紅沖進了嘴唇兩側的皺紋里,形成了兩條血色的細流。
我看見她在自己坐的那張桌子上放了一個小告示牌,上面寫著“塔羅紙牌”一種用于算命等的二十二張一套的紙牌,表明此人坐在這兒是為別人占卜算卦的。的字樣,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家似乎沒人對自己以后長遠的命運感興趣。相比之下,他們更感興趣的是誰會邀請她們跳舞(如果是女士),或者他們今晚能否走運(如果是男士)這類擺在眼前的問題。夜越來越深,我對她的同情也升級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我實在不忍心再看她那樣,于是走了過去準備向她咨詢一下,即使這意味著我將錯過一組或許能改變我命運的舞曲。
雖然我敢肯定自己的將來會有許多深奧莫測的變化,但我的西班牙語還沒有好到能用來探討這些問題的程度。所以我就問她會不會講英語。她不會,但她竟然會說法語。我心想她是不是和伊沃內(nèi)夫人有什么聯(lián)系——就是曾經(jīng)在我和馬塞羅共舞的探戈舞曲中出現(xiàn)過的那位憂傷而又天真無邪的少女,后來卻變成了一個蕩婦。也許她就是那個伊沃內(nèi)夫人!我們開門見山。她讓我洗洗牌,把它們變成“我的牌”。通常情況下,我洗牌的姿勢和一生都在賭場上工作的人相差無幾,但這次我在表演空中飛橋的時候卻讓紙牌撒落得四處都是,最后只好四肢著地趴在鄰桌下拾牌。
“你保證不會告訴我十分糟糕的事?”撿完紙牌重新鎮(zhèn)定之后,我問她。對我而言,這雖然不能說明什么,但它也讓我緊張起來。
“我只是照著紙牌說,親愛的?!?/p>
“我知道,但是我并非想知道紙牌上所說的一切。我喜歡把牌上說的那些不好的東西當成是一個令人意外的布丁,不知你能否明白我的意思?!蔽也恢雷约簽槭裁磿敲淳o張。
“那就照你希望的來吧?!彼f。她用一種古怪的方式將牌一張一張全都擺放好,后來好一會兒沒說話,這讓我有些不耐煩了。
“怎么樣?看出什么了嗎?”我問她。
“請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看看?!庇谑俏野咽质中某仙斓搅怂媲?。她細細審查了一番,然后又將它們移到靠近光線的地方,翻來覆去地觀察。最后,她說:“你的壽命很長,身體也會很健康。”她指給我看:“看見了嗎?在那兒。那就是你的生命線。”我的心放了下來。
“還有呢?”我又問。有了這些安慰人心的話后,我渴望能聽到更多的好消息。
“就這些,小親親……一共十比索?!彼f著就開始收拾自己的紙牌。
(救命?。∥疫@輩子注定是要活得很長很健康,而且也會一生與孤獨、失敗和痛苦相伴。)
“不太好,是嗎?”我隨意地問了一句,似乎是在釣一條我并不愿意釣的魚。
“我可沒那么說?!彼靡环N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懷疑的口氣回答道。這讓我感到恐慌不已,于是我就隨便去找周圍的人問,看他們是否認識某個也會解讀這種塔羅紙牌的人,能不能在凌晨四點的時候再給我算一卦。但是,沒人會這個。
1999年6月3日
別人警告過我要警惕探戈俱樂部外面停的出租車,千萬別坐,因為那些司機都是黑手黨的人。雖然走幾步通??梢源虻杰嚕疫€是嫌麻煩,尤其是在凌晨五點鐘,在我穿著一雙細高跟鞋和十五個不同的男人一刻沒停地跳了五個小時之后。
因此,昨天晚上我上了一輛停在“黎法溪”門外的出租車(車身嚴重受損,但我的狀況也好不了多少),坐在一位龐大身軀的司機身后。奧斯瓦爾多是一名固定的“門衛(wèi)”(注:無家可歸的乞丐),經(jīng)常從一個探戈舞場轉(zhuǎn)到另一個做巡回服務。由于當時是他替我拉開車門、又小心侍我上車的,所以隨后他便從車窗外硬擠進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意思是請我付小費。我很大度地給了他一個比索,他拿著錢說了句“愿上帝保佑你,親愛的”便離開了。等車開到我的公寓樓外的時候,我已經(jīng)做夢夢到我的床了。
“共兩比索?!蔽野彦X遞給司機。“不好意思,這張錢破了,我不能收。”沒錯,我看了看他遞過來的錢,發(fā)現(xiàn)錢的一個角被撕沒了。
“對不起?!蔽疫厪腻X包里找錢邊對他說。我給他的似乎是一張十元紙幣,等著他找回零錢。
“不行,我還是不能收。你瞧,這張上面是A字開頭的數(shù)。”我仔細察看了一下他遞回來的那張面值兩美元的錢。沒錯,上面就是有一行數(shù)字——太有趣了。我從來都沒注意,紙幣上面原來還有一串數(shù)字。
“噢,是有數(shù)字,對不起?!蔽蚁蛩狼浮2贿^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A字開頭的就不行。我忽然記起自己剛才給他的好像是一張十元錢。但我覺得肯定是精疲力竭的大腦在捉弄我,讓我出了錯。
我仔細搜查了一下自己的錢包,想另找一張出來??僧斘疫f給他一張我認為是面值十元的紙幣的時候,他又一次很快把它退了回來,說那是一張兩元的,而且這回他不收的原因是這張票子是以B開始的。我仍然覺得自己的確是累壞了,因為我認定剛剛給他的就是一張十元的。又是我的錯。和剛才不明白為什么A字頭的紙幣不能收一樣,現(xiàn)在我依舊不清楚他拒收B字頭的紙幣的原因。但是我想要就此話題和司機交談的話,那我睡覺的時間可就要推后了。再一次找錢給他的時候,我為自己引起的諸多麻煩感到有些難為情。這回遞錢之前,我先仔細檢查了一遍。嗯,沒有破損,確定是一張C字開頭的。這次大概能通過驗收了吧?我把錢遞給他,等著找零。說完謝謝、晚安之后,他看起來似乎并沒有打算找錢的樣子,我覺得我該說點什么了:
“剛才我給你的不是一張十元的嘛?請找錢給我。”我確保讓自己保持謙遜的態(tài)度。幸虧在瑪塔的課上學了條件祈使句。我甚至覺得自己這回是用對了地方。
“沒有啊,你給我的是一張兩元的。”他很肯定地說。
“不是,我給你的是十元的。快給我找錢?!边@回我用的是命令式現(xiàn)在時。
“不是的,小姐。我知道你是位外國人,所以面對我們國家的錢幣,你有可能會分不清甲乙丙丁。但我不會因此而瞧不起你?!边@個混蛋說。
或許我懂得不多,但我的確知道昨晚從“黎法溪”離開的時候,我的錢包里有面值十元的五十美元錢??山裉煸缟闲褋砗螅铱戳丝村X包里面,卻發(fā)現(xiàn)只有兩張兩元的錢,其中一張是破損的。我真是既恨又驚到了極點。還好,畢竟你不會每天都碰見這樣的魔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