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她回到住處。想想第二天還要應付的工作,就感覺日子是個陷阱,誰要是一腳踩到誤區(qū)里,那種痛便會糾纏你一生。
樓道里光線蒙眬,林靜然意外地看見有個人影蹲她門前,仔細一瞅,竟是孟小舟。
凌晨兩點,江長明被電話驚醒了。
先是坐機拚命叫,江長明煩躁地跳下床,一看是陌生電話,沒接,拔了線又睡。手機緊跟著叫起來,而且叫得很頑固。江長明納悶,他是美國回來才辦的新號,幾乎沒誰知道。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了線。
是羅斯。
羅斯先說了聲對不起,然后就告訴江長明一個壞消息。
沙沙喝醉了,大哭大鬧,外國人羅斯拿她沒一點辦法。
江長明趕到悲情騰格里時,已是凌晨三點。沙沙喝得連他也認不出,指住他的鼻子罵:“你個王八蛋,哪里冒出來的?”駝駝還沒睡,這家伙可惡得很,是他拿白酒把沙沙灌醉的,他自己卻沒醉。沙沙不知受了啥刺激,東西砸了一地。駝駝在邊上鼓勁:“砸,你砸得真他媽過癮,快砸呀,你咋不砸了?”
江長明喝住駝駝,過去抱住沙沙,沙沙的衣服全撕破了,半個胸露外頭。外國人羅斯嚇壞了,忽爾“NO、NO!”忽爾又用漢語勸:“別沖動,你是女人,不能瘋狂的?!鄙成彻笮Γ骸芭?,我她媽不想做女人?!?/p>
江長明費了好大勁,才把沙沙控制住,一大碗涼水灌下去后,沙沙認出是江長明:“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美國么?”說完,猛就撲江長明懷里,號啕大哭。
原來是為遺產(chǎn)的事。誰也沒想到,鄭達遠會立下一封遺囑,將自己的稿費、科研成果獎金還有全部存款都給了一個叫月兒的女子,只給葉子秋母女留下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
太出乎意料!月兒是誰,老師為什么要留這份遺囑?再說了,老師是得急病死的,難道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
一大串問號跳出來,江長明來不及思考,抱起沙沙就往外走。
駝駝在身后嚷:“干嘛抱她走,她還沒砸夠。”
外國人羅斯非常禮貌地跟駝駝道歉,掏出錢要賠損失,駝駝羞惱成怒地吼:“滾——”
打車來到樓下,沙沙在江長明懷里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江長明跟羅斯說:“你回去吧,謝謝你通知我。”羅斯有點不放心,想跟江長明一同上樓,江長明沒理他,抱著沙沙上了樓。
直到第二天下午,沙沙才醒過來,她睜開眼問:“我怎么在這兒,這是美國還是銀城?”
江長明沒說話。昨晚到現(xiàn)在,他一眼未合,遺囑風波帶給他的沖擊太大了,老師一定有事瞞著他,指不定,老師的生命中還有啥秘密。
沙沙要喝水,她努力掙扎了幾下,沒起來,可憐巴巴地跟江長明說:“給我倒杯水,我口渴?!?/p>
“去喝酒呀,去發(fā)瘋呀?!苯L明突然發(fā)了火,這火來得太突然,江長明讓自己的聲音嚇住了。
“你沖我吼什么,我哪喝酒了?”沙沙委屈得又想哭,她像個無助的孩子,淚眼兮兮地盯住江長明。
江長明意識到自己有點過份,突然見到那么一份遺囑,換成他也接受不了。他給沙沙倒杯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我真的喝酒了么,我的頭好痛,要裂開,明哥你告訴我,哪兒喝的,跟誰?”
江長明的手僵在空中,外國人羅斯的面孔跳出來。那是一張令人尊敬又令人討厭的臉。
“你怎么還跟他在一起?”江長明的心情突然變壞,話跟審問犯人似的。
“你說誰呀,我跟誰在一起了?”沙沙像是真的想不起來,也難怪,江長明還從沒見她那么喝酒。
“好了,不說這些,你好好休息,我弄飯去?!?/p>
“不要你走?!鄙成惩蝗蛔プ∷劾镉可弦粚赢悩?。江長明怔在那兒,有那么一會兒,他的身子發(fā)出微微的抖。沙沙的手好熱,握住他的地方很快有了汗。江長明控制著自己,不讓走神,默了一會,輕輕推開沙沙的手,進了廚房。
好久好久,沙沙才從幻覺中醒過神,可感覺仍是那么的美好,委屈和不快像是飛走了,她輕輕閉上眼睛,幸福的睡著了。
葉子秋見到女兒,已是第三天下午五點。她都急得快要報警了。沙沙剛一進門,她便一把抱住了她:“孩子,你去了哪,媽都急死了?!?/p>
“我沒事,我跟他在一起?!鄙成惩崎_母親,像是有意要告訴葉子秋,她是跟江長明在一起。
葉子秋抬起頭,看見門外立著的江長明,驚愕地說:“長明,是你?真的是你?”說著撲過來,要抱江長明。
江長明搶先一步,扶住葉子秋:“師母……”他的眼睛濕潤了,說不出話來。葉子秋哽著嗓子,一口一個長明,叫得好不恓惶。
“好了好了,別把氣氛弄那么悲哀?!鄙成尺^來拽開母親,請江長明坐。
葉子秋抓著江長明的手,哭哭啼啼跟他說起了鄭達遠,江長明忍住傷悲,他發(fā)現(xiàn)師母完全變了,曾幾何時,師母跟老師還不說話呢。
聽完師母的話,江長明才知道老師是突發(fā)性心臟病,在家里整理資料,突然就暈了過去,送到醫(yī)院,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他是累倒的,為了這個課題……”江長明想安慰師母,卻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悲慟。
“不,是我不好,他心臟一直不好,我……我……”葉子秋說不下去了,伏在沙發(fā)上慟哭??吹贸觯€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蛟S她的心里,對老師存了一份深深的內(nèi)疚,老師的突然離去,讓這個一輩子不肯服輸?shù)呐撕鋈婚g變得脆弱,變得神經(jīng)質。她是在懺悔,是在向自己的過去一次次發(fā)問。
葉子秋曾是省第一毛紡廠的黨委書記,算得上一個風云人物,還當選過全國勞動模范和三八紅旗手。在江長明眼里,她是一個堅強而固執(zhí)的女人。三年前她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本可以好好享享清福,或是精心照顧老師,誰知她別出心裁辦了一家幼兒園,整天跟居民區(qū)的孩子們打在一起。老師暈倒在地時,她還在幼兒園教孩子們跳舞。
“我對不起他呀……”葉子秋悲騰騰喊了一聲。
“行了,你們兩個人,不存在誰對不起誰!”沙沙突然從廚房出來,沖母親發(fā)火。她正在做沙拉,是外國人羅斯教她的,想跟江長明露一手,母親沒完沒了地哭,弄得她心煩。
江長明忙制止沙沙:“怎么能跟師母這樣說話?”沙沙冷笑道:“你讓我怎樣說?這個家亂得我都搞不清自己是誰了,我最煩做秀,死都死了,說這些還頂啥用!”
沙沙就是這樣,她是一個性格反復無常的女人,任性加固執(zhí),還帶點兒壞脾氣。本來在江長明那里,她的心情已緩了過來,遺囑的事也不計較了,反正錢對她無所謂,父親那幾個存款跟稿費對她根本構不成誘惑,她只是接受不了這個突然跳出來的事實,是江長明說服了她,她這才裝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的回來了。母親如此做秀,一下把她的心情打回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