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們會遇上迎面開來的車,就只能把車倒到窄窄的路上隔一段就會有的突出地方,那樣設計就是為了方便會車。我爸爸很快就學會了當?shù)氐淖龇ǎ涸趧e人倒車讓行時,舉起一只手或者一根手指或者點點頭或者露出微笑表示感謝。這條路有一段穿過茂密的杜鵑灌木叢,杜鵑花把半島這處南岸樹林又濃又暗的綠色之上,又加上了紫色。開過最后一段林中空地之后,他們突然到了一種地貌,幾乎完全看不到樹木,路從南往北穿過這一帶,穿過泥炭、石南和陽光曬暖了的火山巖。他們下方,在一個名為卡默斯南吉爾的海灣那里,有著多沙的海灘和田地,那里有處青銅時代1的墓地,還有一塊豎起來的石頭,上面刻了個十字架。據(jù)說早期基督教傳教士圣高隆班和圣西亞朗在蘇格蘭這一帶傳教時,來過這個海灣,據(jù)信圣西亞朗就長眠在那塊墓地。我媽媽和我爸爸繞著海灣開車時,比他們高的,是一座山頂下來的幾面深綠色山坡,山坡接著大海。他們右邊經(jīng)過一個海灣后,前方突然變得開闊,那邊是半島的北緣、灰藍色的大西洋和一座座島嶼,即埃格、馬克、拉姆、坎納、斯凱幾島??布{島平得像是海平面之上的一塊擱板,斯凱島的高山像是云端一條鱷魚的脊背。
我的父母從他們倫敦的家里來到這個空曠而美麗的地方待幾天。在基爾考恩旅店,老板在食物和葡萄酒方面很用心,我的父母對能吃得那么好而感到驚訝。
他們?nèi)ヌ剿髦車泥l(xiāng)間時,在半島的路上開,有什么吸引他們的目光,就把車停到路邊,把車撇在身后,走去小山中間。要么他們?nèi)ニ_那灣的沙灘上漫步,那里的海浪直接來自大西洋,轟然撞擊海灘,變成一片白色飛沫,反射著陽光。即使在仲夏時候,阿德納默亨半島這里仍然幾乎荒無人煙。
有一天,他們正在路上開往一個路牌上標為法斯凱谷的地方--這地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首詩--他們把車停到路邊一塊草地上。他們身后有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山上長著石南、蕨叢,還有又細又高的橡樹,1指石器時代和鐵器時代之間的一段人類文化時期,以武器和工具均由青銅制成為特征。
因為北風和風里攜帶的鹽分而永遠長不成大樹。大海在他們眼前展開,藍色,灰色,浪尖是白色??諝獠粌H純凈、新鮮,而且似乎打開了他們身上一些原先被城市封閉的部分。他們躺在一片草地上盯著天空看,我爸爸覺得此地是他所去過的最神奇的地方,條件艱苦,植被不茂盛,日照不好,海岸線嚴陣以待,犬牙交錯,顏色黝黑,對抗著波濤洶涌的大西洋。我爸爸眼里的地平線上,我媽媽的肚子成了個小丘。他們第二天又回到同一地點,再次躺下來看著天空,還是有著同樣的感覺。他們都跟對方說,我們也許應該搬到這里住。 到他們那年夏天去阿德納默亨時,60年代已經(jīng)幾乎結(jié)束,對這個10年,我的父母是旁觀大于參于。他們有點害怕毒品,只有一張“披頭士”樂隊和喬普林的唱片,亨德里克斯、“誰人”樂隊、“滾石”樂隊、“大門”樂隊和“奶油”樂隊的唱片一張都沒有。他們看電影和舞劇,卻從來不去參加搖滾樂演唱會。我媽媽不喜歡那個時代的衣服,她在肯辛頓大街南段瑪莉·匡特1的第一間專賣店買衣服。
我爸爸當時是個廣告攝影師,他參加過幾次圈內(nèi)的派對,其中一次是一位名叫漢斯·福伊爾的著名時裝攝影師(他跟我爸爸用的是同一位經(jīng)紀人)開的,但是我爸爸覺得自己格格不入。1969年7月5日,“滾石”樂隊舉行演唱會的那天,我爸爸走過海德公園,只是用電影攝影機拍了一些觀眾和后臺的情形。巧的是,1969年夏天,在他們?nèi)ヌK格蘭之前不久,我爸爸接到一單活,給“滾石”樂隊的新唱片《流血吧》拍攝封套照片。他的攝影棚通常是他的領地,卻被吸毒成癮的設計師羅伯特·布朗喬恩(他最出名的,是為電影《007之金手指》和《007之俄羅斯之戀》所做的片頭字幕設計,一年后死于心臟?。┧?。布朗喬恩欺負我爸爸請來烤蛋糕(它會出現(xiàn)在唱片封套上)的廚師,廚師名叫德莉婭·史密斯,后來她成為英國最成功的電視大廚,但是那天,她不樂意1瑪莉·匡特(MaryQuant),英國服裝設計師,設計了第一條迷你裙(1960年)以及熱褲(約1970年),同名商標通譯“瑪莉官”,現(xiàn)在的商品主要為化妝品系列。
地按要求做了難看的紫色和綠色的糖霜。攝影棚里有很多人除了礙事沒做多少別的事。午餐時,布朗喬恩、基思·理查茲1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還有我爸爸去了法庭巷時髦的馬里奧弗蘭科餐館。這家餐館里的職員對這么一大群人很警惕,直到有人看出身穿英國鐵路餐車服務員制服的那位是基思·理查茲,餐館職員就開始巴結(jié)起來。用午餐時,我爸爸說服容易興奮的布朗喬恩等他們回到攝影棚,不要拿把錘子去招呼蛋糕,而允許他稍微有點藝術性地弄壞蛋糕的形狀,以拍攝那張專輯封底的照片。我爸爸討厭那一切。
漫長的那一天里,他唯一感到高興的時候,是他和理查茲意識他們兩人都將為人父,理查茲是第一次,我爸爸是第二次。我爸爸發(fā)現(xiàn)一桌人中,只有理查茲略微正常。那是我爸爸至此為止的工作生涯中最糟糕的一天。
我的父母后來又去過阿德納默亨半島。他們在1969年夏天第一次去過那里后,時不時又去過,花了幾個月、幾年時間尋找居住的地方、可以盤下來的什么生意、脫離城市生活的途徑。在他們的逃離計劃中,他們跟朋友多米尼克是拍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