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被布勞渡河擊?。?)

三杯茶 作者:(美)葛瑞格·摩頓森


摩頓森二話不說站了起來,一腳跨過食物。他知道這樣拒絕他們的熱情招待有多無禮,也知道用這種方式拒絕老者是多么不可原諒,更嚴重的是,他還用不潔的腳跨過他們的食物。但他沒有辦法,他必須到屋外去透透氣。    

他一直往前跑,直到把庫阿爾都遠遠甩在身后,氣喘吁吁地沖上一條陡峭的牧羊人小徑。高海拔讓他嚴重氣喘,胸口似乎正在撕裂,但是他逼著自己繼續(xù)跑,直到天旋地轉為止。在一塊俯瞰庫阿爾都的空地上,他終于倒了下來,拼命喘息著。自克莉絲塔過世后他就沒哭過,但這一刻,他獨自伏在寒風凜冽的牧草地上,把臉埋在手心里,拼命擦拭著止不住的淚水。

他終于抬起頭時,看到十幾個孩子從一棵桑葚樹后頭遠遠盯著他。這些到山上放牧的孩子們,看到一個奇怪的“安格瑞茲”坐在地上哭,就好奇地把羊兒們拋在腦后,任它們在山上到處亂跑。摩頓森站了起來,用衣服擦擦臉,走向孩子們。

他蹲跪在年紀最大的孩子身旁?!澳恪恰裁矗俊焙⒆雍π叩貑柕?,然后伸出了手,馬上被摩頓森的大手握住。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彼卮?。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焙⒆觽儺惪谕暤赜糜⑽闹貜汀?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他又試了一次。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們邊重復,邊咯咯笑了起來。

摩頓森換成巴爾蒂語。“民它可波葛瑞格,恩嘎亞美利堅因(我是葛瑞格,我從美國來)。其瑞民它可波因(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們高興地拍起手來,終于能聽懂“安格瑞茲”說什么了。

孩子們一個個自我介紹,摩頓森也一一和他們握手;女孩們在和異教徒握手前,還特別小心地用頭巾把手包起來。然后他站了起來,背靠在桑葚樹上,開始給孩子們上課?!鞍哺袢鹌?,”他用英文說,然后指著自己,“外國人”。

“外國人?!焙⒆觽凖R聲喊著。摩頓森指著自己的鼻子、頭發(fā)、耳朵、眼睛和嘴巴,孩子們復誦著每一個陌生的音節(jié),然后又是一陣笑聲。

半個小時后,常嘎吉終于找到摩頓森時,他正跪在孩子堆中,用桑葚樹枝在地上畫著九九乘法表。

“葛瑞格醫(yī)生,回來,進屋吧!喝些茶,我們有很多事情要談。”常嘎吉請求著。

“在你把我?guī)У娇茽栵w以前,我和你沒話談?!蹦︻D森說,眼神一直停在孩子們身上。

“科爾飛很遠,而且很臟。你喜歡這些孩子,為什么不在這里蓋學校呢?”

“不對,”摩頓森用手掌擦掉一個認真的九歲女孩的答案,然后寫下正確答案,“六乘以六等于三十六?!?

“葛瑞格,先生,求求你?!?

“科爾飛,”摩頓森說,“在到那里之前我和你沒什么好說的?!?

河在他們的右手邊,在房子般大小的巨石間奔涌著。豐田車一路在褐色的急流邊浮沉,仿佛隨時都會被吞沒,一點兒也不像是沿著布勞渡河北岸的“路”行駛。

阿格瑪路和將宗帕終于放棄了,決定不再一路追到布勞渡河谷,而是匆忙與摩頓森道別,坐上另一輛返回斯卡都的吉普車。坐豐田車到科爾飛需要八個小時,摩頓森有充裕的時間思考。后座的常嘎吉攤開四肢,靠在一袋印度巴斯馬帝米上,用白色的羊毛帽蓋住眼睛,在顛簸的車子里打起了瞌睡——或者至少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

摩頓森感到有點對不住阿格瑪路,他不過是希望村里的孩子有一所學校而已。但將宗帕和常嘎吉耍心計、不誠實,讓他很憤怒,這憤怒完全遮蓋了他對阿格瑪路的感激之情,把他所有的情緒都染成了沮喪的黑褐色,就像身旁的河水一樣。

也許他對這些人太嚴厲了:他們之間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相差太懸殊了。一個連全職工作都沒有、晚上睡在儲藏室里的美國人,對這群身處全世界最貧窮的國家、最貧窮的地區(qū)的人們而言,有沒有可能就像一塊閃閃發(fā)亮的美鈔招牌?他下定決心,如果這回科爾飛的村民也為這些財富爭來奪去,他會更有耐性,聽完所有人的話,把每一頓必要的飯都吃過,然后再堅持幫助孩子們蓋一間學校,而不是獨肥村長哈吉或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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