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充滿奇想的一年》5(2)

充滿奇想的一年 作者:(美)狄迪恩


如今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等同于一聲無助的怒吼,是既然一切如常,這怎么可能發(fā)生的另一種說法。當時金塔娜躺在重癥監(jiān)護中心的病房中,她的手指和臉都水腫,含著呼吸管的嘴唇因為發(fā)熱而干裂,凌亂的頭發(fā)被汗水浸透了。那晚呼吸機上的數(shù)字顯示她只通過呼吸管接受45%的氧氣。約翰親了她水腫的臉?!霸俣鄲垡惶煲膊粔??!彼吐曊f。這也是我們家的隱語。它出自一句電影臺詞。在理查德·萊斯特執(zhí)導的《羅賓漢與瑪莉安》中,奧黛麗·赫本飾演的瑪莉安給她自己和肖恩·康納利扮演的羅賓漢下了致命的毒藥,然后對他說:“我愛你,甚至再多愛一天也不夠?!奔s翰每次離開重癥監(jiān)護中心都會低聲說出這句話。出去的路上,我們設法跟一個醫(yī)生攀談起來。我們問輸氧量的降低是否意味著她有所好轉(zhuǎn)。

他沉默了一會兒。

重癥監(jiān)護中心那個醫(yī)生說的是這句話:“我們?nèi)圆恢啦∏闀绾伟l(fā)展?!?/p>

病情會往好處發(fā)展,我記得當時心里想。

重癥監(jiān)護中心的醫(yī)生還在說。“她真的病得很重。”他說。

我知道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真正的意思是她可能會不治身亡,但我接受不了:病情會往好處發(fā)展。它會往好處發(fā)展,因為它必須往好處發(fā)展。

我信凱特。

我信上帝。

“我愛你,再多愛一天也不夠,”三個月后,穿著黑色長裙的金塔娜站在圣約翰大教堂中說,“就跟你以前常常對我說的一樣?!?/p>

1964年1月30日是星期四,那天下午,我們在加利福尼亞州圣本尼托郡的圣胡安巴蒂斯塔天主教堂成婚。約翰穿著一套海軍藍的赤普西裝。我穿著一條白色的絲綢短裙。裙子是約翰·肯尼迪遇刺那天我在舊金山的蘭肖霍夫服裝店買的。達拉斯中午十二點半時,加利福尼亞還是早晨。當時母親和我離開蘭肖霍夫,想去吃午飯,碰到一個薩克拉門托來的人,這才知道總統(tǒng)已經(jīng)遇刺。因為那天下午在圣胡安巴蒂斯塔出席婚禮的只有三四十人,按照我的意思,典禮上不要有入口,不要“游行”,只要站在那兒,完成儀式就是了?!坝姓垉晌恍氯?。”我記得客串司儀的尼克說。尼克知道我的打算,可是彈奏手風琴那人并不知道。于是突然之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挽著父親的手臂,沿著通道一路走過去,黑色的眼鏡后面淚水漣漣?;槎Y結(jié)束之后,我們開車到位于卵石灘的婚房。那兒可以吃的東西很少,只有香檳,一個朝向太平洋的陽臺,非常簡單。我們在蒙迪西托的圣伊西德羅度假村的一座平房過了幾夜,算是蜜月;然后呆膩了,就飛到比弗利山酒店。

金塔娜大喜那天,我曾想起了這次婚禮。

她的婚禮也很簡單。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裙,戴著一條面紗,蹬著一雙昂貴的鞋子,而頭發(fā)則編成一條粗辮子掛在身后,就像她童年時那樣。

我們坐在圣約翰大教堂的唱詩班位子上。她父親陪著她走向圣壇。圣壇上有她的朋友蘇珊,她自三歲以來在加州最好的朋友。圣壇上有她在紐約最好的朋友。圣壇上有她的表妹漢娜?;槎Y上有她的表妹凱莉,她從加利福尼亞來,念了婚禮致詞的一部分?;槎Y上有杰里的繼女的孩子,他們念了致詞的另一部分?;槎Y上有幾個最小的兒童,幾個頭戴花環(huán)、雙足赤裸的女孩。婚禮上有豆瓣菜三明治、香檳、檸檬汁,有和蛋糕一起上的果味雪糕,有和果味蛋糕相稱的桃紅色餐巾紙,草坪上還有孔雀。她踢飛那雙昂貴的鞋子,掀開面紗?!澳钦媸翘昝懒耍銈冋f呢?”那天晚上,她打電話來的時候問。她父親和我都表示同意。她和杰里飛往圣巴斯。約翰和我則飛往檀香山。

那是2003年7月26日。

她住進貝斯·以色列北院的重癥監(jiān)護中心之前4個月又29天。

她父親去世之前5個月又4天。

他去世之后的頭一兩個星期夜里,每當我覺得累了,覺得需要保護自己,我就會留下親朋好友在那套公寓的客廳、餐廳和廚房聊天;而我則沿著走廊走進臥室,把門關上。我會避免看到走廊墻壁上掛著的、會讓我回憶起我們剛結(jié)婚那些年的東西。實際上我不用看,而且不看也避不開它們:它們已經(jīng)在我心里。墻上有一張我們在《毒海鴛鴦》的展位上拍攝的照片?!抖竞xx鴦》是我們參與拍攝的第一部影片。我們和它一起去參加戛納電影節(jié)。那是我第一次去歐洲,當時我們乘坐的是20世紀??怂构緦C的頭等艙,而我光著雙腳就登上了飛機,當時是1971年。墻上有一張約翰、我和金塔娜于1970年在中央公園的貝塞斯達噴泉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約翰和四歲的金塔娜吃著冰淇淋。那年秋天,我們一直在紐約為奧托·普雷明格的一部電影工作?!八谀莻€沒有頭發(fā)的普雷明格先生的辦公室?!碑敃r有個兒科醫(yī)生問金塔娜她的媽媽哪里去了,她這么回答。墻上還有一張約翰、我和金塔娜的照片,那是20世紀70年代我們在馬里布的房子的陽臺拍的?!度宋铩冯s志曾經(jīng)刊登了那張照片??吹剿揖拖肫饋砹?,那天金塔娜第一次畫眼線,照片是在她畫眼線的間歇拍的。墻上還有一張巴里·法瑞爾給他妻子瑪西婭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瑪西婭坐在馬里布那座房子中的一張?zhí)僖紊?,懷里抱著他們的女兒瓊·狄迪恩·法瑞爾,后者當時還是個嬰兒。

巴里·法瑞爾已經(jīng)去世了。

墻上還有一張凱瑟琳·羅斯的照片。那是我們在馬里布時康拉德·霍爾給她拍的。當時她將一個塔希提貝殼扔到鄰居的游泳池里,跟金塔娜說如果能把它撈起來,那么貝殼就歸她。金塔娜就這樣學會了游泳。那是20世紀70年代初期,那是一段凱瑟琳和康拉德夫婦、阿珍和布里安·摩爾夫婦、約翰和我交換植物、狗、關懷、建議以及每周在他們家或者我們家聚餐好幾次的歲月。

我記得我們?nèi)紩龇ㄊ降澳趟???道略谂疗ぬ岬慕憬憬虝P瑟琳如何毫不費勁地制作蛋奶酥,凱瑟琳又教給我和阿珍。那種制作方法比通行的簡略一些。凱瑟琳還從塔希提給我們帶來了香草豆莢,用酒椰葉扎成大大的好幾捆。

有一陣我們還用這種香草來做焦糖蛋奶糊,但沒有人喜歡把白糖弄成焦糖。

我們曾說起要租下李·格蘭特在祖瑪海灣上的房子,開一家叫做“李·格蘭特之家”的餐廳。凱瑟琳、阿珍和我可以輪流當廚師,約翰、布里安和康拉德則可以輪流當服務生。后來凱瑟琳和康拉德分道揚鑣,布里安的小說已告完成,我和約翰則到檀香山重新編寫一份電影劇本,這個馬里布生存計劃便告擱淺。我們在檀香山完成了很多工作。紐約沒人能夠清楚地算出兩地的時差,所以沒人打電話來,我們可以整天工作。20世紀70年代時,有一次我想在檀香山買房子,帶著約翰看了很多處房產(chǎn),但在他看來,真的定居檀香山比住在卡哈拉酒店還沒勁。

康拉德·霍爾已經(jīng)去世了。

布里安·摩爾已經(jīng)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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