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是什么決定了我們的身份特征?
“我想聽,媽媽。我感覺這個人好像在我非常確定的事情上把我弄糊涂了。我是伊恩·平克,這似乎是很簡單的事實。我一直是伊恩·平克,但愿我明天也是伊恩·平克。他使我聽上去像是我真的已經(jīng)瘋了?!?“你沒有瘋,你正在盡力解決一些重要的心理學(xué)和哲學(xué)問題。盡管這可能使你感到精神錯亂,可我猜想,一旦你意識到是怎么回事,實際上,你就會對真實的你有一個更好的看法。你已經(jīng)邁出了很大的一步:正確地提問?!?/p>
“那么首先,我對你提到的這條‘航行者Ⅰ號’小船感到很好奇?!?/p>
“他提到的!那個人?!?/p>
“是的,那條船。隨著時間的流逝,它所有的部分被改變之后,你真的需要替它改名嗎?你會在什么時刻替它改名?你更新了某物的99%又會怎么樣,那保留的1%的部分會讓它依然是同一事物嗎?于是那1%正是那個事物——它的本質(zhì)嗎?這不太可能。那么,在保持同一性上,什么是重要的呢?”
伊恩本來就歪著腦袋,現(xiàn)在連眉毛也抬起了。
媽媽接著說:“許多人相信,一致性讓某事物保持一種歷時性的同一性。例如,很長一段時間過后,對于一條河流而言沒有什么東西是相同的——水不同,其河道不同,因為它侵蝕了新的陸地,它或許已經(jīng)枯竭,接著多年后又被新的水所充溢。然而,它依然是同一條河。同樣,你也始終如一地是伊恩·平克,就從我第一次看見你那天起。你不會出現(xiàn)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你五歲時消失了,結(jié)果幾年后又回來了?!?/p>
“是的孩子,請允許我插句話。我孩提時最喜歡的一支樂隊,它經(jīng)歷了很多改變。隨著時間的推移,從其第一張唱片到最后一張,他們所有的成員都換了——每張唱片換一人。盡管如此,還是保留了某種東西。保留的是一種本質(zhì),我想。
“以這個凍結(jié)的冰塊為例,如果我們讓它在桌上再放一個小時而不去管它,你察覺到的冰塊的每種特質(zhì)都改變了:它會看上去不同,摸起來不同,嘗起來不同,聽上去不同,甚至聞起來都不同。但我們不會認(rèn)為,它變成了不同的水。其本質(zhì)仍在?!?/p>
媽媽接過話來:“而我仍然著迷于小船的事。我要你想象一座教堂,而不是小船,你可真的不太像一條船?!?/p>
伊恩高興地點點頭。
“設(shè)想我們的小教堂——圣殿——被燒毀了,然后人們重建了它。沒問題吧?原來的教堂是木頭造的,而重建用的是磚。它仍然會是同一所教堂,對嗎?不錯的老教堂?!币炼餍廊稽c頭。
她接著說:“假設(shè)后來他們派來一輛大卡車,把這個教堂移到了城里的另一處。他們只不過抬起了這個新建教堂,把它作為一個整體搬走了,搬到幾個街區(qū)以外的地方?!彼nD下來,以便他們可以想象這個場景?!八允峭凰烫?。
“最后設(shè)想一百年后的圣殿:教區(qū)現(xiàn)在所有的居民都已去世,教堂的全部成員都由新人、新牧師等組成。它還是同一所教堂嗎?我們真的有必要替它改名嗎?”
伊恩興奮地插進話來:“是啊,它仍然是同一所教堂,它可以隨著時間而改變,但依然是同一所教堂?!?/p>
“親愛的,我贊成,正如我認(rèn)為大多數(shù)人都會贊成的。即使它沒有任何東西是原樣的,但就是還保持著一致性,一種本質(zhì),一種非物質(zhì)的、形而上的東西?!?/p>
爸爸這時接過了話題:“你知道,其中一部分是我們語言的問題。根據(jù)那個人對‘同一’的歪曲定義,沒有任何事物一直同一。但那是很荒謬的。要是使用那個定義,我們的家將不會是我們的,我不會駕駛同一輛車去上班。這是對這個詞的一種相當(dāng)愚蠢的用法,它將毫無意義可言?!?/p>
伊恩點點頭。
9.哪種生物是人,哪種不是?
我們到了那個已經(jīng)路過多次的建筑物。從外觀看,它看上去就像那種普通的房子,門的上方掛著一個大標(biāo)牌,像是用金子做的,上書“我們—‘人’”,我以前從未注意過“人”兩邊的引號。門上的小標(biāo)牌寫著“請進”,我們進去了。一個穿著得體的人坐在柜臺后面,那個柜臺看上去像是當(dāng)我還是個小孩 (哦,是個很小的小孩) 時醫(yī)生辦公室里的那一個。 “你們好,”他語氣友好地向我們致意,“需要幫忙嗎?你們想要參觀嗎?”
杰夫望著我?!皡⒂^,是的,我們想要參觀?!蔽艺f。
“非常好,跟我來。我是A博士?!?/p>
“伊恩?!蔽夜緡伒?。
“杰夫。”杰夫說。
博士沖我們點點頭,接著領(lǐng)著我們穿過一扇門,走向一條兩邊開著更多門的長走廊。聽到我們有名字,他似乎很高興。
我們停在左邊第一扇門前。博士扭頭對我們說:“我們在我們—‘人’這兒負有雙重使命。第一,確定什么構(gòu)成了一個人——哪種生物是人,哪種不是?‘人’(person) 在此是個道德意義上的術(shù)語,不像‘人類’(human being)是規(guī)范的、描述性的。‘人類’很容易確認(rèn)——有著人的DNA的生物。‘人格’(personhood)可能就難得多了。在確立誰應(yīng)該擁有權(quán)利的過程中,確立人格非常重要。
“第二,我們試圖弄清的就是,生物是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保持同一性的——成為你曾是的同一個人是什么意思,并且你怎樣才有可能放棄那種同一性?!?/p>
杰夫和我對望著。杰夫既面帶好奇,又顯出那有何難的表情。
“見見我們的第一個研究案例B。”我們走進房間。這個房間看上去像一間平常的兒童臥室:一張床,一張放有筆和紙的書桌,一個籃筐釘在墻上。一只黑猩猩背對著我們,坐在書桌前?!澳阏J(rèn)為那是一個人?”杰夫問,“甚或有可能是一個人?”
黑猩猩轉(zhuǎn)過頭來:“哦,你好,A博士,日子過得怎么樣?”講的是純正的英語,除了和我們說話的聲調(diào)不同外,不帶任何其他口音。
“嗨,B,過得不錯,你呢?”
“我也不錯。”黑猩猩轉(zhuǎn)過身來,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交叉著腿?!斑€是老樣子,我想。你帶這些家伙四處看看?”
“是的,伊恩和杰夫,對嗎?”博士確認(rèn)道。
我們點頭。我緊張地沖黑猩猩咧嘴一笑。
“嗨,伙計們。好好參觀,很高興見到你們?!焙谛尚烧f著,咧開大嘴笑了。
博士輕拍我們的背,示意我們走出房間。我們離開時,我聽到黑猩猩小聲對博士說:“絕對的人,是嗎?”博士點頭。
“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非常容易區(qū)分人和非人,”當(dāng)我們離開房間,博士宣布,“我是一個人,你們倆看上去似乎都是人,盡管這需要多一點觀察。幾年前,我們開發(fā)了體外受精,通過試驗室,將一個男子的精子與一個婦女的卵子結(jié)合,制造一個人。這是一種目前被人們廣泛接受的做法,是令某些夫妻能夠擁有自己孩子的唯一方式。那個時候,批評家聲稱我們是在‘扮演上帝’,或者說那些我們制造出來的人不是自然人。仿佛從事任何不會自然發(fā)生的事,都是在‘扮演上帝’,因此是在犯錯?!?/p>
他自顧自地咯咯笑了起來,“扮演上帝,”他咧了咧嘴,“這確實顯得很蠢,難道不是這個上帝賦予了我們?nèi)祟愐泽@人的智力嗎?”我們點頭。他的話似乎有道理。
他接著說:“這些批評家說‘不要干預(yù)自然’,接著就去享用在溫室里用農(nóng)藥種出的食物,他們服用阿斯匹林,并在診所接受注射,做心臟手術(shù),隨便你怎么說。他們說人類不應(yīng)該干預(yù)生命,然而他們卻從中獲益匪淺:比起他們‘自然地’活著(不管那意味著什么),干預(yù)的結(jié)果確實讓他們的壽命要長久得多。他們看在上帝的分上,采取避孕措施——節(jié)育,請原諒我這句俏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