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零下一度》里面是一些瞎說的東西嗎?我怎么覺得有的東西是很天生的,比如我看《一座城池》和《長安亂》這兩本書,題材完全不同,但你對幽默的把控[都很好],這是特別難的。有時候你的一句話再往前推一步就暴笑了,但你偏偏就到那兒了,剩下的就是我想的事兒了。所以為什么我跟朋友講看韓寒的書夜里會自己笑。這種書現(xiàn)在很少了,把另外一部分[表達]留給了我(讀者)。《一座城池》和《長安亂》我覺得非常好,有的時候節(jié)制是一種能力。
韓寒:這就像對于一個車手來說,在拉力賽的時候把道路用盡往往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對于寫東西,以前我老擔心有一些人看不懂,但是我覺得你給特傻的人解釋半天,你自己不是更傻嗎?所以我覺得點到為止就可以了,來回去說這件事情就沒有意思了,我覺得這樣比較瀟灑一點。真的只是這方面的想法。
何東:你說對你來說,可以彌補的東西做起來就比較寬松?!堕L安亂》在開頭的時候就寫了一個特別印象,同一件事情在不同時間里做,結(jié)果可能就不一樣。那么你是不是一個心理狀態(tài)很好的人?
韓寒:其實人都有急的時候,不高興怎么樣,都有,但是我至少在大的事情上面還算可以。如果我的心理節(jié)奏或者心理狀態(tài)不行的話,我也不可能是一個好車手;好的車手特別講[心理],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大家的技術(shù)都差不多,就像運動到一定的層次,技術(shù)其實都是差不多的,就是看你的心理。所以我覺得很多跟我打筆仗的人,首先他們是在跟一個寫文章的人比文筆,肯定是比不過的;然后他們和一個車手比心理,那肯定也是不可以的嘛,所以我覺得沒有什么意思。但是相反,很多我覺得觀點很相似、寫文章很好的人,他們往往都同意對方的想法,所以不可能真正有好看的事能夠掐起來,因為我相信真的有一點惺惺相惜。既然掐起來那肯定是彼此看不順眼的,看不順眼的我感覺就沒有特聰明的,所以挺難有精彩地掐起來的時候。
何東:你有一次說了一個關(guān)于文字的東西,說你很喜歡中國的一些東西,不喜歡新詩,新詩是從西方直接舶來的東西,丟失了中文最大的美妙之處。那你覺得中文最美妙的地方是什么?韓寒:中文其實有的時候也有它的缺點,在演電視劇的時候,中文就沒有英文有感染力。這在看美劇的時候就很明顯,你看《24小時》或是看別的什么,他們告訴人家“你要相信我、信任我”的時候,什么都沒有,就說“trustme,trustme,I'llgiveyoumypromise”就行了,聽著可能就相對來說沒那么刺耳,但是中文說“你要信任我,我給你我的承諾”,就是怎么聽怎么別扭。其實中文不適合放在很多表演上面,可能不適合這方面的東西,但是它很適合寫。我覺得中文寫下來要比英文高級很多,或者說有意思、有趣味得多,人家頂多可以玩諧音或者字母的拼湊,但是我們有很多東西可以玩、可以做,就像以前的詩里面那些東西。我的確不喜歡新詩,但是那些詩人其實好歹他們也在做一件自己覺得開心的事,至少還有自己的追求;很多人還都沒有自己的追求,所以我只是不喜歡這種文體而已。
英文和中文應(yīng)該說是各有好壞,沒有辦法。但我們很多人都盲目地說中文特別特別牛其實也不見得,我們當然認為自己的東西是最好的,肯定是這樣的。
何東:你不斷地強調(diào),在小說中是文字的表達是第一重要的,意義怎么說也是在其次的;無論怎么樣的意義,包括反動的,都是被政治利用的。你為什么這么說?
韓寒:因為國內(nèi)的作者都很不注重文字的東西,所以對我來說就是排在第一位的。他們會去想很多,想得很累,我看著都替他們累。反正意義這個事情真的不好說,你只能說這個東西——我覺得你可以說什么東西是膚淺的,但你絕對不能說什么東西是很高深的,高深真的是不好說的一件事情。
何東:你不承認自己是作家?很少,你不提這個詞,說自己是作者?
韓寒:對。
何東:而且我?guī)缀鯖]有見過你把文學(xué)作品放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沒有過??捎杏浾卟稍L問到你的獨門絕技的時候,你說這個不能亂造的,不像車技,這個沒法教。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一方面你寫東西還是很認真的,否則的話你不會說很難受,反過來對主流的那一套你又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