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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字生禍:洪武間“魏觀案”的轉(zhuǎn)折意義(3)

給歷史把脈之大案人心 作者:張程


張度的調(diào)查報告是不利于魏觀的,但并沒有采用蔡本的“異圖說”。他彈劾了魏觀兩大罪狀:“非時病民”和“危言”。所謂“非時病民”是認為魏觀調(diào)撥民工修建兩大工程耽誤了農(nóng)民的農(nóng)時,而且在修建過程中工程過急,有催趕逼工的現(xiàn)象存在;所謂的“危言”則是說高啟寫的《上梁文》不太妥當,認為“典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

應(yīng)該說,張度彈劾的這兩條罪狀都擊中了朱元璋敏感的神經(jīng)。朱元璋農(nóng)民出身,骨子里是一個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站在農(nóng)民的立場上,對誤農(nóng)傷農(nóng)的行為極其反感。魏觀的兩個工程既然誤了農(nóng)時,朱元璋就不滿意了,把它想象成大興土木、民怨四起的事情了。而第二條罪狀中的“高啟”、“典滅王之基,開敗國之河”等字詞更是讓朱元璋渾身不舒服。他下令要親自查看高啟的《上梁文》。看完以后,朱元璋斷定:《上梁文》是一株大毒草,是射向大明朝的惡毒暗箭!至此,魏觀和高啟等人的命運就被決定了。

《上梁文》到底寫了些什么呢?遺憾的是,這篇文章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傳了。根據(jù)散落在其他文獻中的內(nèi)容,這篇文章提到了蘇州府衙“龍盤虎踞”?!褒埍P虎踞”四個字形容某地地勢雄偉,通常是用來形容南京城的。高啟用這個詞來形容蘇州府衙,的確有不妥當?shù)牡胤?。但是朱元璋的想法不只于此:第一,蘇州府衙原來是誰的宮殿?與自己爭奪天下的夙敵張士誠的宮殿。你形容該地“龍盤虎踞”,那張士誠是龍呢還是虎呢?如果張士誠是龍虎,那我朱元璋又是什么?第二,蘇州府衙現(xiàn)在是誰的府衙?是魏觀的府衙。你魏觀在那里龍盤虎踞,到底要干什么?聯(lián)想到高啟之前的舉動,原來他是要推翻新王朝,怪不得拒絕和新王朝合作呢。由此,說高啟和魏觀兩人大不敬還算是輕的,說你們圖謀造反也不為過了。

高啟在上梁儀式上還吟誦了一首《郡治上梁》詩。其中說:“郡治新還舊觀雄,文梁高舉跨晴空。南山久養(yǎng)干云器,東海初升貫日紅。欲與龍廷宣化遠,還開燕寢賦詩工。大材今作黃堂用,民庶多歸廣庇中?!边@首詩用詞很好,很有氣勢,借上梁稱贊魏觀是國家的棟梁之材。但是夸張手法用得太過了,“龍廷”、“黃堂”等詞用在一座府衙上,就犯了和“龍盤虎踞”一樣的“錯誤”了。而且高啟還要魏觀“廣庇民眾”,這不是要和朱元璋爭奪民心嗎?“廣庇民眾”的只能是朱元璋,而不可能是別人。

張度上表彈劾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兩條罪會掀起一系列的血案。誤農(nóng)時的罪過,最多不過罷官而已?!拔Q浴币膊贿^是訓(xùn)誡或者徒刑而已。無奈,朱元璋從中發(fā)現(xiàn)了眾多的“造反證據(jù)”,“魏觀案”被定性為一次“謀逆”事件,魏觀、高啟、王彝以“浚河擾民”與“修府治興既滅之基”之罪腰斬于市。高啟當時只有39歲。

像“魏觀案”這樣因文起禍,以文字聯(lián)想的內(nèi)容作為證據(jù)定罪的案子,我們稱之為“文字獄”。

“魏觀案”定案過于主觀,主觀到連朱元璋都不太確信是否真實。魏觀被殺沒多久,朱元璋仔細想想,也覺得是個冤案了。于是明朝政府允許魏觀以禮歸葬,朝廷允許文人們給他編輯了文集,還派諸王和相關(guān)官員祭祀,算是給予了實質(zhì)平反。

至于高啟,朱元璋一口咬定他的謀逆,拒絕平反。為什么同案不同罰呢?

因為沒有“魏觀案”,高啟也必須死。他屬于朱元璋堅持要殺的那類人。高啟代表著一類人:不與新王朝合作的江南文人。朱元璋曾派人拿著金銀財寶去招攬文人——他不知道文人不都是能用錢財征服的。大詩人楊維楨見到使者后干脆說:“豈有老婦將就木而再理嫁者邪?”被逼急了就說:“皇帝竭吾之能,不強吾所不能則可,否則有蹈海死耳。”這群文人不僅拒絕合作,而且念念不忘在元朝和張士誠時期相對寬松的統(tǒng)治。比如文人陳基就懷念張士誠政權(quán),寫詩說:“一望虞山一悵然,楚公曾此將樓船;問關(guān)百戰(zhàn)捐軀地,慷慨孤忠罵寇年?!彼^續(xù)稱張士誠的弟弟張士德為“楚公”,而用“寇”暗指朱元璋。同樣死于“魏觀案”的王彝也和高啟一樣,短暫入仕后借口母親年老需要贍養(yǎng),辭職回鄉(xiāng)。朱元璋本來就和文化人不是同類,加上“非友即敵”的簡單思想作祟,朱元璋大開殺戒了。魏觀、高啟和王彝于是成了洪武初年眾多文字獄的第一批受害者。隨著統(tǒng)治的穩(wěn)固,朱元璋干脆以暴力威脅天下文人支持新王朝,出任官職。朱元璋在刑書《大誥》中設(shè)置科目,明文規(guī)定“寰中士夫不為君用”,則“誅其身而沒其家”。貴溪夏伯啟叔侄倆自己砸斷自己的手指,蘇州姚潤、王謨接到任命不出仕,都被斬首并抄家。面臨生命威脅的文人們,這才出來做官。做官還不夠,朱元璋還要改造文化,像打擊政治對手一樣,將一切可能威脅皇權(quán)的潛在力量都掐死在搖籃里。詩人陳養(yǎng)浩寫了句“城南有嫠婦,夜夜哭征夫”,朱元璋認為他寫夜夜哭征夫,是無視大明朝的繁榮盛世,譏諷朝廷的軍事制度。大明朝怎么可能有怨婦呢,于是亂說話的陳養(yǎng)浩就被投進水里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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