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機械地方,被松開了;不靠機械,而生命自顯其用;那自然會非常靈活而處處得當(dāng),再好沒有。但生命能否恒顯其用呢 問題就在此了。若恒顯其用,就沒有錯誤。卻是生命擺脫于機械之后,就有興奮與懈惰,而不能恒一。那松開的空隙無時不待生命去充實它;一息之懈,錯誤斯出。蓋此時既無機械之準(zhǔn)確,復(fù)失生命之靈活也。錯誤雖有兩種,其致誤之由,則大都在是。人的生命之不懈,實難;人的錯誤乃隨時而不可免。
不懈之所以難,蓋在懈固是懈,興奮亦是懈。何以興奮亦是懈 興奮總是有所引起的。引起于彼,走作于此;興奮同樣是失于恒一。失于恒一,即為懈。再申明之:本能是感官器官對于外界事物之先天有組織的反應(yīng);理智是本能中反乎本能的一種傾向,即上文所說“松開”。生命充實那松開的空隙,而自顯其用,是為心。但心不一直對外,還是要通過官體(感官器官)而后顯其用。所不同者,一則官體自為主,一則官體待心為主。其機甚妙,其辨甚微。要恒一,即是要恒一于微妙,這豈是容易的 微妙失,即落于官體機械勢力上,而心不可見。興奮懈惰似相反,在這里實相同。
抑錯誤之嚴(yán)重者,莫若有心為惡;而無心之過為輕,無心之過,出于疏懈。有心為惡,則或忿或欲隱蔽了理性,而假理智為工具。忿與欲是激越之情所謂“沖動”者。沖動附于本能而見,本能附于官體而見。前已言之,各種本能皆有所為,即有所私的;而理性則無所為,無所私。前又言之,理智理性為心思作用之知情兩面,而所貴乎人類者,即在官體反應(yīng)減弱而心思作用擴大,行為從容而超脫。是故忿欲隱蔽理性而假理智為工具者,偏私代無私而起,從容失沒于激越,官體自為主而心思為之役也。心思作用非惡所在,抑且為善之所自出。官體作用非惡所在,抑善固待其行動而成。在人類生命中,覓惡了不可得。而卒有惡者,無他,即此心思官體顛倒失序而已。一切之惡,千變?nèi)f化,總不出此一方式。洎乎激越者消停,而后悔焉,則理性顯而心思官體復(fù)其位也。
是故,人之不免于錯誤,由理智(松開);人之不甘心于錯誤,由理性(無私)。
兩種錯誤人皆容易有,不時地有。然似乎錯在知識者問題小,錯在行為者問題大,試看世界上到處發(fā)生糾紛,你說我不對,我說你不對,彼此責(zé)斥,互相爭辯,大率在于后者。而由錯誤所引起的禍害,亦每以后者為嚴(yán)重。今日科學(xué)發(fā)達,智慮日周,而人類顧有自己毀滅之虞;是行為問題,不是知識問題;是理性問題,不是理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