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zhuǎn)不出乎利用與反抗,是曰“有對”;“無對”則超于利用與反抗,而恍若其為一體也。此一體之情,發(fā)乎理性;不可與高等動物之情愛視同一例。高等動物在其親子間、兩性間、乃至同類間,亦頗有相關(guān)切之情可見。但那是附于本能之情緒,不出乎其生活(種族繁衍、個體生存)所需要,一本于其先天之規(guī)定。到人類,此種本能猶未盡泯,卻也大為減弱。是故,篤于夫婦間者,在人不必人人皆然;而在某一鳥類,則個個不稍異,代代不稍改。其他鳥獸篤于親子之間者,亦然。而人間慈父母固多,卻有溺女殺嬰之事。情之可厚可薄者,與其厚則厚,薄則薄,固定不易者,顯非同物也。動物之情,因本能而始見;人類情感之發(fā)達,則從本能之減弱而來,是豈可以無辨
理智把本能松開,松開的空隙愈大,愈能通風透氣。這風就是人的感情,人的感情就是這風。而人心恰是一無往不通之竅。所以人的感情豐嗇,視乎其生命中機械成分之輕重而為反比例(機械成分愈輕,感情愈豐厚),不同乎物類感情,僅隨附于其求生機械之上。人類生命通乎天地萬物而無隔,不同乎物類生命之錮于其求生機械之中。
前曾說,人在欲望中恒只知為我而顧不到對方;反之,人在感情中,往往只見對方而忘了自己(見第五章見《中國文化要義》第五章《中國是倫理本位的社會》。--編者注)。實則,此時對方就是自己。凡痛癢親切處,就是自己,何必區(qū)區(qū)數(shù)尺之軀。普泛地關(guān)情,即不啻普泛地負擔了任務(wù)在身上,如同母親要為他兒子服務(wù)一樣。所以昔人說“宇宙內(nèi)事,即己分內(nèi)事”。(陸象山先生語)人類理性,原如是也。
然此無所不到之情,卻自有其發(fā)端之處,即家庭骨肉之間是。愛倫凱(Ellen Key)《母性論》中說,小兒愛母為情緒發(fā)達之本,由是擴充以及遠;此一順序,猶樹根不可朝天。中國古語“孝弟為仁之本”,又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其間先后、遠近、厚薄自是天然的。“倫理關(guān)系始于家庭,而不止于家庭”,這是由近以及遠?!芭e整個社會各種關(guān)系而一概家庭化之”,這是更引遠而入近,惟恐其情之不厚。中國倫理本位的社會之形成,無疑地,是旨向于“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