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羅老漢終于向我們這邊走來，他新刮的頭，背簍里裝著夠一禮拜用的雜貨，他賒賬——當(dāng)然，這年頭，他也就剃頭的時候能不給錢，剃頭是手藝，跟他唱喪歌一樣，成本看不見，買別的東西可不行——理發(fā)店的小廝不知是優(yōu)惠他，還是當(dāng)他孔乙己。

有人說羅是個老土匪，也有人說他是富農(nóng)，也可能兩者都是，富農(nóng)后代，成了土匪、游手好閑的人，這也有可能?？傊?，關(guān)于他，有一些完全脫離現(xiàn)在的社會情境的傳說，仿佛一個現(xiàn)代農(nóng)民的行動是可以不受約束的——傳說他的妻子是搶來的，或者買來的，傳說他袖子里藏了一把錘子，甩出來打人，據(jù)說那是一種強迫癥，不甩出來就憋悶，他為此幾進幾出精神病院——但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袖子里空空如也，口中念念有詞，我看他身體里藏著的、憋著的恐怕不是錘子，而是歌。

我們在他山頂上的老屋等了他很久，那是松林里的一塊空地，養(yǎng)了五條狗，背上是金色的毛，像八卦陣一樣，把守住幾個主要的方向，就為了保護他那三間百年老祖屋和一小塊菜地……不過，也著實令人懷疑他家里藏有什么寶貝，比如那本失傳的史詩《黑暗傳》——我們上山，迷路，洗腳，捉泉水中的蝌蚪，打蛇，深呼吸，繼續(xù)上山，在神農(nóng)架的老林里，尋隱者不遇，就重新下到山腳等他。

胡崇峻對此行也不是很有把握，一來，他也是最近才曉得羅老漢肚子里真有那部史詩，還沒有當(dāng)面證實過，二十多年前也來找過他，他什么都沒唱出來，像個老啞巴，當(dāng)時胡崇峻很失望;二來，上這座山的路，他已經(jīng)有20多年沒有走過，不曉得還通不通，退耕還林以后，有些山上的野路，也沒有辦法再去維護了，重新為植被所覆蓋——

胡崇峻有些內(nèi)疚，“差點把你們帶迷路了，上次有兩個朋友一起，走另一座山，在紅坪那邊，又不是和我們這里的張金星一起追野人，卻在山里迷了路，會讓人恥笑?！?/p>

出發(fā)的時候，胡崇峻決定帶上自己7歲的孫子胡自立，好像是證明旅行的安全性，孩子仿佛我們迷路時的人質(zhì)，但想不到實際上，胡自立比大人會爬山得多，整個爬山過程他都不知疲倦，直到我們終于下到山腳下的書記家，在那坐等羅老漢，神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