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和韓少功談,文學話題總不免有幻覺的社會批評對象,可畢竟不能以時事評論的標準衡量,就好像總不能舉真實的例子一樣。
諸如中國有多少潮流已興起,舊精英的舊理想變成不言自明的廢話,多少念頭又在延遲中消失,突發(fā)事件既推動又在拖延著變化。談了很多,卻無法精確衡量思想到行動,行動到實現(xiàn)之間的“時間之差”,究竟處在怎樣的階段……清談又鈍又瑣碎。
他說:“我在鄉(xiāng)下蓋了房子,本想與農(nóng)民蓋得一樣,磚墻瓦頂,木門木窗,沒想到,蓋好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農(nóng)民的房子。他們眼下都是鋁合金門窗,瓷磚貼墻,比我要現(xiàn)代化得多?!彼l(xiāng)下的屋子曾遭遇雷擊,而他也繼續(xù)想破壞中國的文體。
白天很快過去,傍晚,一輛黑色轎車在我腿前停住,在后座中尋找,但司機就是韓少功,胡子中的白茬子,算今天的再次相逢,才想起他是廳級干部。舉杯時他說:“對70后、80后當刮目相看了?!绷钗一貞浵挛缍颊f了些什么,第一次被混雜在一個50年代的人身后的人海里。這其中,60年代又被視為共同的盲區(qū)。彼此都毫無興趣談。他只向我打聽韓寒和郭敬明的情況,我謹慎地說,“后者其實什么都沒寫出來。”一個人寫啊寫啊,抄啊抄啊,總是寫不出任何實在之物,倒也真是很奇特,而且他全是用年輕人心目中思想的外套來寫,思想?yún)s拋棄了他。“Ihavenoshadow,Ionlyplay.”奧登的句子,我見過一張郭在浴缸中的照片,真單薄,尖嘴、妖嬈的小瘦子,像個女童,卻又難激發(fā)男人的同性愛,反而為女同性愛所吸引……這審美情趣真是迂回,可我哪里知道80后90后的本質(zhì)呢。
有時我與韓先生能并肩而行,腳步塌實,在走出飯館的時候,其他時間我們坐著交談。我很珍惜這段微小的散步,幾級臺階,比他靠后一點,“海口總是灰色的陰天吧?!?,我說。
“你沒見過島有多么晴朗?!焙Q蟛┦康目谖?,臺風并不是島嶼的錯。
“我能想象,清澈的陽光?!蔽蚁肫鹎安痪迷诤邶埥捞m的那個早晨,松花江多么明亮。江中雪白的溺亡者,想必已經(jīng)不在。
“不,是嘹亮。”
湖南人與我們湖北人說普通話時其實是一樣的腔調(diào),蔣子丹說他這次從鄉(xiāng)下回來說話更直率了,我覺得很自如?!拔覠釔鄣钠鋵嵤悄抢锉仨氁傻捏w力勞動,不是陶淵明,城市使體力勞動可有可無,不迫切?!蓖O履_步時他的手微微背在身后,眺望??墒遣]有軍號吹響這海峽中的海峽,通向大海的南渡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