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的情人蕭軍找到了革命,蕭軍后來因為支持王實味對延安日常生活中的腐敗和懶散的批判而受到牽連——那時真的有人把延安視為動亂中的茍安之地,延安一度人口爆炸,窯洞的數(shù)量急劇擴張,只要有局部的和平和武力的庇護,哪里都有可能迅速成為茍安之地。
《呼蘭河傳》許多人讀著像不那么浪漫的童話,也沒有特別美的東西,作者的懵懂是最難得的,她一個鏡頭寫下來,卻好像什么重大的主題都沒有碰上,現(xiàn)在的文學(xué)女青年不會喜歡讀她,她有點土,她描寫的街道已經(jīng)和中國城市的街道沒有區(qū)別,當(dāng)時已有中國城鎮(zhèn)生活單調(diào)化的征兆。這里的基督教堂有點像農(nóng)民工宿舍,是一個信徒長期寄居的大家庭。
呼蘭的公園很懷舊,有懷舊的石頭滑梯,象鼻子讓人擔(dān)心滑梯突然軟弱起來。也有80年代那種包容著迷你動物園的城市中心公園,動物園里有一頭兩個房子那么大的熊,因為失去了同伴,他就腫成了兩倍大小,占據(jù)了她過去的屋子。它時??衽刈矙跅U和墻,但一落地,就很輕,它走起路來非常輕盈,沒有聲響。還有幾只野鴨,一匹駱駝,一頭山羊,一匹馬——馬很久沒有修剪頭發(fā)了,我們在東北的原野里看到的馬都修剪得非常齊整。這匹馬也能看出東北馬的粗壯,但是矮小,但它的面目清秀,眼睛像人,我懷疑它是一個后生變化成的。我們?yōu)槭裁床蛔寗游飯@顯示一些社會歷史呢,比如標(biāo)上“老張的馬”,記錄它走過的路,運過的東西,馱過的人,經(jīng)歷的冒險……葉芝說他了解柏林的起點是動物園,他的保姆首先帶他來看人間的苦難。
這些動物很孤獨,分別關(guān)著,駱駝打噴嚏的時候,熊就會很關(guān)切,熊焦慮的時候,馬也會嘶鳴,山羊走來走去,像一個老人,后來,動物園看不下去,將駱駝,山羊和馬關(guān)在了一起,可我覺得讓熊加入進來,它也并不一定會立刻吃了大家。
隔壁是植物園,關(guān)著一個仙人掌精,撐滿了那天文館一樣大的溫室,它是清末一個本縣的紳士從熱帶帶回來的,讓呼蘭顯得像黑龍江的東南沿海,每個省的東南西北都有世界極點的假象,俄羅斯的奧得薩在黑海邊把自己偽裝成熱帶的模樣。那里拉丁的海洋,有炎熱的西班牙和南美洲,有桑巴和燃燒的探戈。全是俄羅斯人裝扮成的。越繁茂的植物,越好像是想和自己對話,她產(chǎn)生了她自己的熊、野鴨、駝、山羊、馬和女作家。
哈爾濱老道外有蕭紅另一個家。一位本地電視導(dǎo)演考證說當(dāng)年蕭紅懷著7個月身孕,被頭一個丈夫拋棄后,非常潦倒,旅館老板時刻都想賣掉她,她的舊棉袍里連內(nèi)衣都沒有。那房間至今有濃郁的荷爾蒙的氣味,讓人眩暈,那年的大洪水淹到了旅館二樓,那個陽臺至今保存著,蕭軍總是從那里爬上爬下,大洪水的時候,他劃船從陽臺救走了蕭紅。中國的朱麗葉陽臺。即使全部拆遷了,這個陽臺也要保留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