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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臺旅社二樓二五號房的窗戶,正遙遙向著圓環(huán)那邊的夜市。人語笑聲,一陣陣浪頭似卷了上來,間或有一下悠長的小喇叭猛然奮起,又破又啞。夜市里有人在兜賣海狗丸。對面晚香玉、小蓬萊那些霓虹燈招牌,紅紅綠綠便閃進了窗里來。房中燠熱異常,床頭那架舊風(fēng)扇軋軋的來回搖著頭。風(fēng),吹過來,也是燥熱的。
在黑暗中,我們赤裸的躺在一起,肩靠著肩。在黑暗中,我也感得到他那雙閃灼灼、碧熒熒的眼睛,如同兩團火球,在我身上滾來滾去,迫切的在搜索,在覓求。他仰臥在我的身旁,一身嶙峋的瘦骨。當他翻動身子,他那尖棱棱的手肘不意撞中我的側(cè)面,我感到一陣痛楚,喔的叫了一聲。
“碰痛你了,小弟?”他問道。
“沒關(guān)系?!蔽液龖?yīng)道。
“你看,我忘了,”他把那雙又長又瘦的手臂伸到空中,十指張開,好像兩把釘耙一般,“這雙手臂只剩下兩根硬骨頭了,有時戳著自己也發(fā)疼--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從前我的膀子也跟你的那么粗呢,你信不信,小弟?”
“我信。”
“你幾歲了?”
“十八。”
“就是了,從前我像你那樣的年紀,也跟你差不多。可是一個夏天,也不過三個月的光景,一個人的一身肉,會驟然間耗得精光,只剩下一層皮、一把骨頭。一個夏天,只要一個夏天--”
他的聲音,從黑暗里傳來,悠遠,飄忽,好像是從一個深邃的地穴里,幽幽的冒了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