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叫我黑仔,叫弟娃白仔。我長得像父親,高大黝黑,弟娃卻跟母親脫了形。一身雪白,一張娃娃臉,他那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像是從母親那里借來的,可是卻沒有母親眼里那股怨毒,一徑眨巴眨巴,好像在憨笑似的。母親說,她懷著弟娃時(shí),夢見了送子觀音,弟娃是觀音娘娘特地送給她的,所以才長得跟她那樣像。她親自給弟娃縫了一套火紅綢子的衣服,脖子上給他戴了一只鍍銀的白銅項(xiàng)圈,項(xiàng)圈上掛著十二生肖的鈴鐺,弟娃滿地一爬,那些龍蛇虎兔的鈴鐺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懥似饋恚谑悄赣H大樂,一把便將弟娃抱起摟入懷中,從他頭頂一直親到他那雙胖嘟嘟圓滾滾的小腿上,親得弟娃扎手舞腳,咯咯不停的傻笑。
有一天,母親在天井里替弟娃洗澡。她用她自己那塊檀香皂,把弟娃一身都擦滿了肥皂泡子。她坐在木盆邊,佝著背,一頭烏黑的長頭,裊裊的蜿伸到膝上。她一面掬起手,舀水澆到弟娃白白胖胖的身子上,一面柔柔的哼著《六月茉莉》。弟娃笑,母親也笑,他們母子倆清脆歡悅的笑聲,在那金色的陽光照耀下,回蕩著。等到母親走進(jìn)屋內(nèi)去拿毛巾,我走了過去,站在木盆邊,正當(dāng)?shù)芡扌ξ蛭疑斐鍪值哪且豢蹋乙话炎プ∷陌蜃?,在他那白白嫩嫩的娃娃肉上,狠狠的咬下了八枚青紅的牙齒印。母親趕出來,舉起火鉗將我的膝蓋打得烏青瘤腫,好幾天,走路都是瘸的。我看著那青腫的膝蓋,流出膿血來,心中只感到一陣報(bào)復(fù)的快意。我不哭,也不討?zhàn)?。那次后,母親對我又添了幾分嫌惡,說我一定是五鬼投的胎。
然而母親一走,我跟弟娃兩個(gè)人卻突然變得相依為命起來。弟娃一向是跟母親睡的,母親出走那天晚上,他卻跑到我房中,爬到我床上,拼命擠到我懷里來,大概他心里害怕。那晚我自己也很疲倦,便摟住他,學(xué)母親那樣,拍著他的背,一塊兒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