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跟朋友都問我,而我也自問:“如果你是要做這個過一生,當初何苦去念博士?這不是在揮霍你的機會跟才能嗎?”經(jīng)過那樣仔細推敲后,我的選擇顯得既無謂又荒謬;再者,對我這樣一個無意自世上消失,一心只想功成名就的人來說,這決定簡直是太可怕了。
我到底“想不想”去攀朵山,待在攀朵山,留在攀朵山?我不能說我真的想,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說,來到攀朵山是我“不能不做”的事。
在志向的最根底并不是,“老天爺啊,我要去這個奇怪的地方嗎?還要重新學習怎么生活,沒人知道我在那兒干嗎,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志向的最深一層應該是,“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是什么理由我沒辦法跟別人解釋,我自己也不盡了解,然而,我就是怎么樣都抗拒不了”。
然而,就算有這層動機,我的疑惑還是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有一天我從攀朵山穿過一座森林,走到附近的大學校園里。我只是想出去散散步,但沉重的焦慮卻壓在心頭揮之不去。不知怎地一時興起,我走進該校的行政大樓。大廳里懸掛著該校歷任校長的照片,個個面容嚴峻,其中一位便是當初到柏克萊邀請我擔任理事的那位校長,那時候他是別所學校的校長――我不禁想象,這位先生現(xiàn)在正用極不贊同的表情俯瞪著我:“你以為你在做什么?干嗎浪費你的時間?趁還不是太遲,趕快回到你該走的路上!”
我從那棟大樓飛奔出來,回到林子里哭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已經(jīng)在人生志向的旅程中遭遇黑暗一陣子了,這一刻突然間又陡地下滑,直沉到底部,因而引發(fā)了我的憂郁癥,稍后在本書我會談到這個部分。不過,不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一刻承載了太多我得學習的訊息――而且唯有走進黑暗才有機會學到。
也就在那一刻,我離開學術界的所有冠冕堂皇的虛假理由通通在我身邊碎裂瓦解,唯一剩下的,就是我的恐懼。之前我一直堅持,對我自己也對別人說,我脫離校園是因為它不合人性。我辯稱那是一個腐敗傲慢的地方,充滿逃避社會責任的知識分子,而且他們還自認比其他平凡百姓優(yōu)秀――正由于這些常民缺乏權力與優(yōu)勢,迫使他們不得不擔起維系社會于不變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