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憶我的童年--菜 頭(2)

我小時候 作者:蒙木


"當即就挨了我父親一耳光,想來那是我人生的第一課。

新疆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四季分明。我記得基地澡堂在河對岸,夏天里每次洗澡需要從大石頭上跳躍而過。等到開春的時候,河里有巨大的冰塊飄下,我們就站在冰上,用竹竿劃到對岸去,然后再把竹竿扔回去。當時從來沒有覺得危險,至少我父親是那么覺得的,而我只覺得有趣。有一次回家,我父親得意地談及打狼和黃羊的故事。說是怕我被狼給吃了,他們就把我放在一塊巨大的圓石頂端,狼絕對爬不上去。我就乖乖地坐在那里,看他們在下面提了槍四處殺戮--我父親小時候是獵手,追蹤術(shù)和槍法一流,當時廣受群眾歡迎。我母親反問:那么孩子爬了掉下來呢?我父親當時瞠目結(jié)舌。

我們當時每隔一年回一次昆明,由于路費很高,需要借錢回去。第二年全年還錢,第三年借錢再上路。我被托付給了無數(shù)士兵,在車站,在售票處,在汽車站。父親是軍官,四個兜,背著個孩子相當顯眼。士兵一見四個兜,都會敬禮,然后就把我接過去。從烏魯木齊出發(fā)到永紅就沒有車了,每次我都被托付給兵站運煤的士兵,請他們把我?guī)У接兰t去,居然沒有一次弄丟。記得我三歲那年,汽車兵帶著我到了永紅,問我住在哪里?我記得兩點:一、家門口有個大煙囪。二、煙囪前面的地上有個坑,養(yǎng)了幾只小白兔。士兵帶我找到了煙囪,我下車檢查,發(fā)覺地上沒有兔子,于是就搖頭說不是我家。兜了幾個圈子,才終于找見父親。由此可見,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具備了一個理科生的嚴謹治學精神。

父親的工作經(jīng)常需要出差,而我沒有腳踏車堅決不出門。所以,在北京、武漢、上海,經(jīng)常能夠看見我父親背著我,脖子上一邊掛一輛童車,一邊掛一個煤油爐。武漢是我童年去過最多的地方,而渡口是我最愛。每次到了那里,我都要求自己把那個塑料幣投進巨大的木箱里,且樂此不疲。喜歡武漢還有一個原因:我們到武漢的時候往往很夜了,投宿時敲門,只要喊一聲"我們從新疆來",旅館服務(wù)員會立即起身,非常之熱情地接待我們。據(jù)說,那時候有很多武漢知青在新疆,武漢人對新疆來的人都有一種特別的關(guān)切之情,更何況看見我和我父親的造型。

在那一段時間里,我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在全國呆過不下三十家托兒所和幼兒園。最慣見的場景就是揮別剛認識一周的小朋友,在父親懷里扭過頭去,看著我的那些小朋友們在鐵門背后朝我揮手,喊著:"菜頭,再見!

"再見!菜頭!

在北京。再見!菜頭!在大武漢,再見!菜頭!在上海。再見!菜頭!在西安。再見!菜頭!在昆明。

到了1980年,父親在部隊服役已經(jīng)超過十年。在回昆明省親的時候,一個很偶然的機會里聽說駐云南尋甸大石洞的24基地需要人,于是就找上門去,要求調(diào)動。事情出奇地順利,按照我媽的話來說,"連一分錢的禮都沒送",父親就順順利利地調(diào)回了云南。記得離開永紅基地是在夜里,我坐在高高的行李包上,等待軍車來接我們。從很遠處有兩道雪白的燈柱轉(zhuǎn)過來,人群擠擠挨挨地把我們往車門送。很多叔叔阿姨都落淚了,因為父親能夠回家的緣故。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jīng)在永紅結(jié)婚生子,不知道哪一天能夠離開??匆姂?zhàn)友離開,想著自己將在戈壁深處繼續(xù)留下去,想來滋味一定不那么好受。

我很想再看一眼基地的紅山,那是永紅基地的標志。永紅基地的人永遠不自稱是永紅人,而是會說我們是紅山的。我很想再去爬一次基地的小白樓,俄式的四方建筑,父親就在那里工作。曾經(jīng)在小白樓上,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目睹核彈爆炸。那天父親如風一般沖進了幼兒園,一把抄起我就走,說是"看原子彈去"。小白樓上站滿了人,都沖一個方向翹首以待。一會在山峰之間看見巨大的黑云升起,四周掌聲如雷。再過一會,沖擊波到了,窗玻璃劇烈顫抖,我在一邊看了覺得非常有趣。我還想去看看我的小學,就在小河對岸,在澡堂旁邊。父親每次洗澡的時候都指著那里告訴我說,等我六歲時就送我去那里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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