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繁華熱鬧的澀谷JR電車站前,忠犬"哈七公"(音譯)的銅像是非常著名的,那是一只樣子憨厚可愛的日本秋田犬。據說它的主人、農學博士上野英三郎因病逝世,而忠犬哈七每天仍然都來到澀谷車站迎接上野博士,十余年風雨無阻,但終于沒有看到主人的歸來,它也在渴望重逢的思念中死去。
幾年前我初次到澀谷,看到忠犬的銅像,我深深為這個美好的故事感動。我想象著那只忠實而憨厚的秋田犬,十幾年如一日,每天或踏著深紫的晚霞,或踏著泥濘的雨水,或踏著蒼黃的落葉,或踏著清冷的霜雪,懷著深情與思念,急切地趕到澀谷車站,焦灼地在站口噴吐出的人群中尋找著、盼望著主人那溫暖的身影出現。然而命運真的像是在捉弄它,當漆黑的夜色像漆黑的絕望降臨,它失望地向空蕩蕩的車站望上最后的一眼,然后悲哀、沮喪地低下頭,默默地回家。也許,在它垂危的迷幻與譫妄之中,它的夢魂還苦苦地縈繞在那空曠的澀谷車站吧?
最近我還在電視里看到了一個紀錄片,講的是一對老夫婦的事。老夫婦沒有兒女,只養(yǎng)了一條黑色的小狗。不久前,老夫去世了,老婦人經過一段痛苦的思念生活后,"死別已吞聲",漸漸開始適應了孤獨的生活??墒撬l(fā)現,他們的小黑狗每天都要自己單獨出去一次,她不知道它去哪里,去干什么。有一天,她悄悄地跟在了小黑狗的后面。她驚愕地發(fā)現,原來小黑狗每天都要去離她家不遠的廟里,那里有它死去的主人、老婦人丈夫的墳墓。它每天都要來到這里,和死去的主人相伴。它不會說任何思念的話語,但它卻令人難以相信地知道,那冰冷的墳墓里是曾經對它慈愛無比的主人。它也許比人更了解靈魂的寂寞,它不能為死去的主人做什么事情,它只希望在這默默的凝視中給主人一份它力所能及的安慰與報答。
我們罵人時常說:簡直就是一個畜生。然而,我們人類真的美好到了可以如此侮辱和我們不在同一生命層次上的生靈的程度了嗎?面對它們,難道我們沒有自慚形穢的時候嗎?那一經結成、就永生不變的友誼;那一朝離別,就永遠思念的深情;那一旦熱愛,就永遠寬恕的忠厚,難道不是早已在我們人類之中蕩然無存,而只存在于那些可愛的小動物身上嗎?魯迅先生以狗為比喻,主張"痛打落水狗"。而在我看來,這種比喻,應該說是對狗的侮辱。見落水者而痛打之的惡習,是我們人類所特有;跳上岸來馬上報復,也是我們人類的專利。
希臘神話中有一個故事,講的是特洛伊在戰(zhàn)爭后千辛萬苦回到了闊別20年的故鄉(xiāng)依德克。由于家中有變故,女神阿提娜認為他不宜以原有的姿態(tài)出現,把他變成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年老的乞丐,家里人誰也沒有認出他來,只有一只垂死的老狗認出他,并在重逢的驚喜中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為什么這個神話的作者安排了這樣一個情節(jié)呢?是不是他也感覺到,那與榮辱升落、世態(tài)炎涼絕無牽連的最純真的友情與思念,只存在于與我們不同的另外的生命層次之中。
日本"型文化"的危機
在日本各地旅行,一個最讓人受不了的事就是無所謂"土特產"可買。跑到一個離東京很遠的地方,買上一盒名曰"地方特產"的精美點心,大都不過是在東京到處可見的"豆餡饅頭",味道也是一味地甜。我經常想:這餡難道就不能換個樣?其他的什么"煎餅"之類,也和東京的幾乎一樣。因此每次旅行,不得不空手而歸,面對妻兒不由得會感到幾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