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神社成為問題,當然不始于最近幾年,但2001年小泉純一郎就任日本首相后,公然以內(nèi)閣總理大臣身份前往參拜,引起韓國、中國的抗議,認為小泉等日本政治家的做法,完全無視并進一步傷害了曾經(jīng)遭受日本侵略的國家人民的感情;但小泉等對此置若罔聞,繼續(xù)參拜,每年不輟,似乎在有意強化這種感情刺激,遂使"靖國問題"成為影響東亞國家之間關系的難解之結(jié)。而小泉用來為自己辯解的,也是"國民感情",他說:"按照日本人的國民感情,人死了都會成佛,甲級戰(zhàn)犯在現(xiàn)世都已經(jīng)受到死刑處罰,……對于死者,還一定要做那樣的區(qū)分嗎?"(《朝日新聞》2001年7月12日)
東京大學教授高橋哲哉一眼就看出了小泉的振振說辭中存在的問題,首先,本來神社信仰的是"神",小泉說神社為何不談"神"卻來談"佛"?第二,所謂"人死了都會成佛",并非日本所有國民的信仰,至少基督教徒們就不是這樣。小泉怎么可以無視這部分國人對"靖國"的不協(xié)調(diào)感,來奢談"國民感情"?第三,至于說甲級戰(zhàn)犯都已經(jīng)受到死刑處罰,更是與事實不符。因為供奉在靖國神社中的甲級戰(zhàn)犯,只有東條英機等七人被判處死刑,其他七人,則是病死或在監(jiān)禁中死亡的。高橋教授不禁憤怒地說:作為一個國家的政治領導人,小泉首相的發(fā)言,竟然如此漏洞百出!
但高橋教授并沒有由此回避"感情問題"的存在,在《靖國問題》一書里,他把"感情的問題"放在第一章進行討論,并在第一段里明確指出"感情問題"的核心是"遺屬的感情",不僅開宗明義,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所在,表明了直面問題的態(tài)度,也極為明快地撥開了小泉等人用"國民感情"之類的曖昧修辭制造的遮障。為了分析與靖國神社相關的戰(zhàn)死者的"遺屬感情"問題,高橋選擇了 "巖井益子陳述書"作為個案。2001年小泉以首相身份參拜靖國神社之后,曾有639名日本人、韓國人向大阪地方法院起訴小泉,認為他的行為違反了日本憲法,也侵害了有親屬祭祀在神社中的人們的宗教人格權。由此,日本的首相、國家以及靖國神社都成了被告。而支持小泉參拜的人,則利用日本民事訴訟法第24條,為靖國神社辯白,2002年4月巖井益子向大阪地方法院提交的"陳述書",就是這活動中的一環(huán)。
"巖井益子陳述書"共分七個部分,最后一部分這樣寫到:"最近,一些不滿首相去年8月13日參拜靖國神社的人在全國各地提起了訴訟,特別是此地,在大阪,簡直是豈有此理,甚至把靖國神社也當成了被告。作為遺屬的我們,對這些原告?zhèn)兊闹鲝?,絕不能坐視不管。這是讓以我這樣的靖國之妻為代表的所有遺屬的憤怒和血淚迸發(fā)的事件。" 巖井陳述書還說:"丈夫生前是確信自己如果戰(zhàn)死肯定會祭祀在靖國神社才奔赴死地的,對于我來說,玷污靖國神社是和玷污我自身一樣的數(shù)億倍的侮辱,為了我所愛的丈夫,這是決定不能允許的!如果你要玷污靖國神社,請你一百萬遍地殺了我!哪怕只聽到一句謾罵靖國神社的言辭,我的身體都猶如被撕裂了一樣,全身血脈賁張,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望無際的戰(zhàn)士們鮮血的海洋"。據(jù)說,在法庭上朗讀這份陳述書的時候,全場的人都屏著氣靜靜地聽。
高橋教授認為,盡管這份陳述書中不無夸飾,但在討論"靖國問題"的時候,也不宜將其置之一旁。那么,是否可以由此說,因為存在懷著如此強烈感情的遺屬,所以首相有必要參拜靖國神社給予安慰呢?高橋教授的回答是明確否定的,他從兩點提出反論。第一,"巖井益子陳述書"駁斥的原告,即對小泉以及靖國神社提起訴訟的人們,也是戰(zhàn)死者的遺屬,他們的看法,與巖井益子的完全相反。也就是說,所謂"遺屬感情",并不只有"巖井益子陳述書"表述的這一種。還有另外的"因為首相參拜而受到精神傷害的遺屬存在。"第二,在此還存在著一個更具"決定性的重要問題,即在與靖國神社相關聯(lián)的日本軍隊發(fā)動的戰(zhàn)爭中受到重大傷害的亞洲各地人們的'感情'問題"。高橋教授舉出同樣在大阪提起訴訟的236位臺灣人為例,在亞洲·太平洋戰(zhàn)爭中,他們的親人因被征召到日本軍隊而戰(zhàn)死,這起訴訟的原告人之一,就是著名的臺灣原住民歌手、立法委員高金素梅。日本殖民臺灣初期,原住民的高山族曾遭到日本的嚴酷鎮(zhèn)壓,而在太平洋戰(zhàn)爭中,日本殖民者以"高山義勇隊"名義把高山族人送往戰(zhàn)場,戰(zhàn)后,靖國神社又把"高山義勇隊"戰(zhàn)死者和戰(zhàn)爭加害者的日本軍人放在一起祭祀,高金素梅說:這是世上罕見的奇恥大辱!高橋教授也明確說:如果說日本方面存在"遺屬感情"或"國民感情",那么,亞洲各國也同樣存在。并且,如果感情的分量是可以比較的話,亞洲各國的感情應該是日本的若干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