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蕾娜”是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她告訴丈夫，“我將要死去，但我會活過來。”她在生孩子的時候停止了呼吸，她的女兒沒有名字。在受洗的時候，她父親為她取名“莫蕾娜”，她隨即答道，“我在這兒！”說完就嗚呼哀哉了。他把她的遺體帶到她母親的墓前，墳?zāi)故强盏抹D―因為此女即為此母的化身。

“莫蕾娜”的故事留給我很多疑問。我想知道自己和母親長得像不像。我不覺得自己是母親的化身，自從我開始有意識的思考時，我就有了強烈的矛盾的自我意識。不管怎樣，我從來沒見過她，怎么能枉下定論呢？

我父親對計劃向來雷打不動，今天已經(jīng)定好要講狄更斯的《艱難時事》。如果我一再堅持，也許明天有希望討論愛倫 坡――不過有一個前提，我得先讀完他的散記《創(chuàng)作哲學(xué)》。

于是在第二天（狄更斯被放到一邊去了），我們回到愛倫 坡的話題――討論一開始顯得異常謹慎。

“對于這一課，我誠惶誠恐，”父親說?！跋Ｍ裉鞗]有眼淚相伴。”

看到我的眼神，他搖了搖頭。

“艾蕾，你變了。你的成長讓我感到欣慰，我想我們應(yīng)該調(diào)整一下上課方式?！?/p>

“另外，還要調(diào)整我們的生活方式，”我突然很沖動地說，連我自己有些始料未及。

“我們的生活方式?！彼靡蓡柕目谖钦f，我一臉嚴(yán)肅地看他。他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靜。記得我當(dāng)時盯著他那硬梆梆的上漿襯衣――那天他穿著深藍色的襯衣――縞瑪瑙的鏈扣把袖口翻遍扣得很整齊；還記得我千方百計想從他的衣服上挑出點兒刺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問題也好。

“你怎么看愛倫 坡的作品？”

這回輪到我搖頭了?！皭蹅?nbsp;坡對激情有極度的恐懼?！?/p>

他聳了聳眉毛，“從哪個故事里看出來的？”

“在他的故事里并不明顯，”我說。“順便說一句，我覺得他把故事寫得太夸張了，他的散文理性得讓人受不了，也許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他對激情的恐懼?！?/p>

沒錯，我們就是以這種方式進行交流的。在討論過程中，我們始終說著地道標(biāo)準(zhǔn)的英語――出軌的永遠只有我。與凱瑟琳及其家人在一起時，我得切換到另一種語言體系；上課的時候，我時不時還會冒出那個語言體系中的幾個詞。

“這篇散文論述了烏鴉的結(jié)構(gòu)，”我說，“詩儼然是一道數(shù)學(xué)題。愛倫 坡宣稱自己是用一個公式來決定文章的長度、基調(diào)、格律和措詞的；但我覺得他的說法不可信。他所謂的‘公式’不過是故弄玄虛，試圖讓邏輯顯得清晰，論據(jù)顯得充分，但事實上多半都是枉然。”

父親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拔液芨吲d你對他的作品有如此濃厚的興趣，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你對‘安娜貝爾 李’的反應(yīng)完全不是這樣”――他停頓了片刻，他在說話的時候經(jīng)常會停頓一下，似乎是在搜尋最貼切的詞；而這一次的停頓，我覺得僅僅是為了強調(diào)――“這樣興致勃勃”。

我露出微笑，從他那兒學(xué)來的笑容，一種學(xué)究氣很濃的似笑非笑――歪著臉，雙唇緊閉，與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快而羞澀的微笑截然不同?！霸谖铱磥?，愛倫 坡是耐人尋味的，”我說，“不然就是沒有實質(zhì)的虛殼。”

“不然就是沒有實質(zhì)的虛殼。”他十指交叉相握。“我同意你的看法。他的文風(fēng)華麗，甚至可謂矯揉造作，華而不實?？纯茨切┬斌w字！”他邊說邊搖頭?！罢缢囊晃辉娪阉裕瑦蹅?nbsp;坡實為‘五分之三的才華加五分之二的胡編亂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