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民族的初期歷史,無不從追記而來,而且其中必然無法脫離傳說和帶有神話色彩的部分。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最少要包括從黃帝至夏桀的一段時間,將近千年之久。這段時間歷史的真實性,古人是大體相信的,今人則因為缺乏證據(jù),而以傳說視之。但一種傳說,決不會憑空而起,同時我國古代史家對歷史的編訂,態(tài)度是很嚴謹?shù)?,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在這類傳說之中,可能隱藏著許多的真實事跡。
(一)黃帝
第一位把黃帝作為中國歷史起點的史家,是漢武帝時代的司馬遷,在他的《史記·五帝本紀》里,把黃帝列為古代的第一位君主。不過這篇傳記,含有濃厚的神話色彩,而司馬遷本人對黃帝的事跡,也頗抱懷疑態(tài)度。
黃帝本已是位神化的古人,但據(jù)其他記載,黃帝以前尚有盤古和三皇。有關(guān)他們的說法,更為怪誕,例如盤古氏曾開辟天地,是一位年高一萬八千歲,身體日長一丈的巨人。又如三皇中的伏羲、女媧,都是蛇身人首。這類神話,自然不能算作史料,同時它們產(chǎn)生或流行的時代,更在五帝的傳說以后?!拔宓邸币辉~,在春秋時代似已流行,孔子的弟子宰我,便曾有向孔子請教“五帝之德”的事,雖然不知道宰我所謂的“五帝”是指誰。[見《史記》卷六七《仲尼弟子列傳》]到西漢,“五帝”的內(nèi)容確定,是指黃帝、顓頊、帝嚳、堯和舜,而且正式為史家有限度的承認。“三皇”的說法在秦始皇時已有,當時是指天皇、地皇、人皇(即泰皇),這是最早的說法。漢朝人因“三皇”毫無事跡可憑,就把戰(zhàn)國時人的書中所說的遠古人名如伏羲、神農(nóng)、女媧、有巢、燧人等隨便取三個,稱為“三皇”,結(jié)果產(chǎn)生好幾種不同的說法。不論真假,他們多少還有些事跡,例如伏羲畫八卦,神農(nóng)教民稼穡,燧人氏鉆木取火等,但他們的時代,則渺茫得無法究詰。至于盤古的神話,在三國時才出現(xiàn)。據(jù)近人考證,這神話本源起于南方民族中,大概因吳國的開發(fā)南方而傳入中國。[參看徐亮之《中國史前史話》頁十一至十三]為了這些原因,無論盤古或三皇,都不能取黃帝的歷史地位而代之。
據(jù)相傳的說法,黃帝大約是前2700年到前2600年之間的人,他繼業(yè)已衰微的神農(nóng)氏的后裔而興起。除去若干神話,可述的事,是他修德治兵,在阪泉和涿鹿(均在今河北涿鹿縣附近),先后擊敗了他的兩大敵人炎帝與蚩尤,而被諸侯尊奉為天子。他過著軍旅的生活,遷徙往來,未嘗定居。他的行蹤,曾東至海和岱宗(即泰山),西至崆峒(山名,在今甘肅?。现劣诮撮L江),并曾會諸侯于釜山(今河北淶水縣北),而定都于“涿鹿之阿”。這類地名的考釋,也曾引起世人的爭論,但在黃帝本人的有無尚未得到考古上的證據(jù)時,這種辯論是無謂的。
古人又把黃帝時代作為中國文化的源頭,戰(zhàn)國末年的學者,把一切古代的發(fā)明制作,都歸功于他。例如文字、算學、歷法、陣法、音樂、軍制、田制、政治區(qū)劃、官室、衣裳、貨幣、舟車等,這些文化上的重要貢獻,莫不直接或間接地由黃帝發(fā)明或創(chuàng)立。但這種說法,到西漢已不為史家所接受。此外他又幾乎是所有古代帝王的始祖,像顓頊、帝嚳、堯、舜、禹以及商的始祖契,周的始祖棄等,都是他的苗裔,自然還包括這些帝王的后代。
開于黃帝的傳說,雖然沒有考古的根據(jù),但就《五帝本紀》中所描述的他的生活情形,卻代表著一個階段的文化。他本人遷徙無常,好像生活在一種狩獵或游牧的經(jīng)濟階段。但《本紀》又附帶說出他的另外兩項事業(yè),就是“時播百谷草木”和“淳化鳥獸蟲蛾”,似乎又在說黃帝時代正是中國先民由游牧進入初期農(nóng)業(yè)的一個過渡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