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語言符號的模仿(2)

讀小說,寫小說 作者:石映照


語言是人統(tǒng)一他的感知世界的最初嘗試。也是后來想走得更遠的一門獨特的交通工具。從前可以靠步行,現(xiàn)在也可以,但你就追不上別人――現(xiàn)在誰都想擁有航天飛機。小說家要不在這個水平上去競爭,那就一定會被淘汰的。

老一代作家對語言大都是不知深淺的,因為那時的語言理論沒這么發(fā)達。所以我們再也不想去看老一代作家那些關(guān)起門來寫的、搞笑似的為體驗生活而寫的長篇,叫長篇沒什么錯,但叫長篇小說就有些不妥了。當(dāng)然,那時也有些人對語言是有感覺的,比如沈從文和汪曾祺,語言有點小大家的氣象,因為它表現(xiàn)出了某種開放性,比較干凈,而教科書一直排語言前排的老舍就沒那么幸運了――因為他的語言當(dāng)年承載了太多的華而不實的東西,現(xiàn)在要還債了。這些上一輩人中的優(yōu)秀作家對文化的認知、態(tài)度、一些老故事,可以被作為調(diào)料在后來的宴席中出現(xiàn),但那只是配菜。中國男籃只有跟外國強隊交手你才知道別人的功夫以及自己的斤兩,同時你也只有拼――不是用你的方式,而是他用什么方式,你就用相應(yīng)的策略――才能看到自己的希望。

沈從文和汪曾祺這兩位師徒可算小說里語言的一個孤例,有時這是可能成功的,比如最早的《源氏物語》,這當(dāng)然是要受到上帝的特別垂青才行。因為一個人在封閉的世界不可能想得很遠――沒有誰比中國人更能在一個會意的瞬間可以上天入地心游萬仞,與天地齊,可是這么大的心氣與心力卻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語言最切近的奧秘,要么那就是一個符號的近似游戲,就像書法中的寫意似的,要么就是宇宙的地圖,就像蘇曼殊說書法的“大可參天地萬物化育之功”,可是,這樣去古人那里找,我估計什么樣的先前闊過都能找得出來,什么樣的理論我們也能配比。但你看看古希臘的情況???就這么個意思,柏拉圖說“萬物在某種情況下就是一個宇宙,一種秩序”,但亞里士多德卻認為這不過是我們一部分認識的空想。當(dāng)我們說自己的辮子功如何神奇的時候,有這么清醒的人出來給我們明確過那不過是“一部分認識的空想”嗎?

老一代作家大話說得最多,什么諾貝爾了,什么一不小心就要再寫一部《紅樓夢》了。說大話不僅是因為自卑,還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小話該怎么說。就像我說第五代導(dǎo)演,他們并不是不想謙虛,但你怎么能讓他們擁有謙虛所需要的一點基本功?

把話說好很難,說成小說那是藝術(shù)。麻煩的是從來都有很多人教我們怎么說話,該說什么,說多少,說話時如何區(qū)分人與鬼,等等??墒?,我們最需要的是有人教我們不該聽誰教我們說話。寫作也是一樣,這兩字很多人都教過我們,但從來沒有誰告訴過我們他們給我們講的為什么不是寫作。寫作就是一種入思的方式,一種把語言帶向語言的行動。你只有行動,你自己寫,你才知道他們?yōu)槭裁凑f錯了。

我特意挑了卡爾維諾、昆德拉等人關(guān)于輕與重問題的闡述做個比較。

卡爾維諾一直努力地把“減少沉重”感看作是對這個世界的貢獻。他的文學(xué)講稿在談到這個問題時說:幾個世紀以來,文學(xué)中有兩種對立的傾向互相競爭:一種傾向致力于把語言變?yōu)橐环N像云朵一樣,或者說得更好一點,像纖細的塵埃一樣,或者說的再好一點,磁場中磁力線一樣盤旋于物外的某種毫無重量的嚴肅;另外一種傾向則致力于給予語言以沉重感、密度和事物、軀體和感受的具體性。

這是卡爾維諾的分類,他屬于后者:“我覺得語言總是在被隨意地、近似漫不經(jīng)心地使用著,這個情況令我煩惱,不可忍受。請不要以為我這種反應(yīng)是我對我的鄰居不寬容的結(jié)果,實際上最大的不愉快來源于我聽到自己的言談。我之所以盡量少說話,原因也就在這里?!?/p>

又一個不愿多說話的人。說話即創(chuàng)作,那是很費腦力的事,作家不能忍受說出不好的話,所以最恰當(dāng)?shù)姆绞街挥猩僬f話。

如果把卡爾維諾的主題詞“輕”抄送一份給昆德拉,昆德拉也許會同意,他也說輕。但是,他也許就不同意,我理解他的輕有幾重含義,一是他對歐洲文明的輕視,二是生命的某種虛浮狀態(tài),不可把知,在《存在的不能忍受之輕》中,他借托馬斯的口說:一切造就人類生活本質(zhì)的,就是構(gòu)成這生活的事件僅僅發(fā)生一次。第三,那就是他賦予人物的某種存在編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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