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終于找著了，一只手的主人說――（《公主與美洲獅》）

另一邊是管保不痛的牙科診所，張貼著一些似是而非的保證，陳列著一些嚇死人的標本。（《第三樣配料》）

有一天，他發(fā)覺――準是一只小蝴蝶告訴他的――兩個年輕人想網(wǎng)走那照料他生活的年輕姑娘，或者女兒，或者諸如此類的法律上的附屬物。（《覓寶記》）

我從來沒吃過蝸牛，除非它先咬我一口。（《就醫(yī)記》）

他的名字在小報和餐館的帳單上都等于是錢。（《餐館和玫瑰》）

這個故事的一半兒可以在警察局的檔案里找到，另一半兒則存在一家報館的營業(yè)室里。（《嘹亮的號角》）

他們的正式職業(yè)是使市民同他們的金銀財物分手，要達到這個目的，最好是用一些奇特的策略，不必大吵大鬧，傷筋動骨，然而有的市民如果碰上他們賞臉，不肯漂漂亮亮地破財，那他的反對意見最后不是出現(xiàn)在警察局的事故登記簿上，便是記錄在醫(yī)院的病歷卡上了。（《虛榮心和貂皮》）

他體重一百一十八磅，頭腦淺薄，身穿值十元的青藍咔嘰衣服，口袋里有兩把鑰匙和六毛三分零錢。這番描述有些像警察局發(fā)布的有關(guān)詹姆斯失蹤或者死亡的公告。（《各取所需》）

單個地看你會覺得很有趣，連起來看是什么感覺呢？重復(fù)、無趣而無聊，甚至還有單調(diào)的套路，總之，是不經(jīng)讀第二遍的，是越到后來你就厭煩他看不起他的。這就是風(fēng)格的可能的危險之處。這就是很多作家忍不住都要重復(fù)自己的原因。

作為一種風(fēng)格的幽默從來都很危險，卓別林的套路就那幾下，當(dāng)你沒法忍受他滿地打滾你就不再看他了，錢鐘書的套路也是很好把握的，當(dāng)你看出了他那種太過得意而不厚道的智力優(yōu)越感時你就想避開他了。馬克?吐溫后來說“有些國會議員是婊子養(yǎng)的”之所以有名，是因為他很好地把握了“有些”，如果是泛濫地使用幽默，那永遠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可是，我們要讀到些現(xiàn)代主義的小說語言時，這種感覺也許就會少多了。

這就是我的故事。我已經(jīng)重讀過一遍。里邊有點點的精髓，有血，有美麗的綠蒼蠅。在故事里的這一曲或那一折里，我覺得我難以捉摸的自我總是躲避我，滑進了深沉沉、黑暗沉沉的汪洋里，我是探不到的。我已把我能隱瞞的東西都隱瞞了，以免傷害人們。（納博科夫《洛麗塔》）

我不斷地進入，又不斷地退出，以我的有限性來對抗事物的無限性，以我的真實性來加大虛構(gòu)的力量，以我的道德缺失來刺激讀者的道德訴求。

小狗坐在桌子上，兩眼在煙霧中盲目地張望，不時輕輕地哼著。屋子里的人一會兒不見了，一會兒又重新出現(xiàn)，商量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又找不著對方，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彼此就在幾尺之內(nèi)。（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

小狗是認真的，它看不懂忙碌的人們，但它堅持看著，試圖引起人的注意，但人們是互相之間沒有這么好心情的，像無頭蒼蠅一樣地飛來飛去，忘了對方，也忘了自己。

等她走開了，他想，我就會得到我所要求的一切。不是我所要求的一切，而只是我所有的一切。噯，他累啦。太累啦。他想睡一會兒。他靜靜地躺著，死神不在那兒。它準是上另一條街溜達去了。它成雙結(jié)歸地騎著自行車，靜悄悄地在人行道上行駛。（海明威《乞力馬扎羅的雪》）

簡略的語言，電報風(fēng)格，在不同的敘述者之間，不斷地切換，死神很自然地來了，纏繞著一切，準備漫不經(jīng)心地收割。

烏爾里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自己的夢幻感到驚訝。離他不到十步遠，墻后躺臥著他父親的尸體，而他則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在他們倆四周已經(jīng)相當(dāng)長時間好似從地下冒出來一樣地擠滿了人，這些人在這所已經(jīng)消亡而又繼續(xù)生存著的房屋里忙乎著。（穆齊爾《沒有個性的人》）

迷失的現(xiàn)代人，沒有個性的人，在沒有靈魂的人群之中，在夢幻和死亡之間徘徊，這是哈姆雷特也曾經(jīng)徘徊的地方，“做夢或是死去”，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