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赫斯還談到了弗羅斯特的兩句詩,“睡前我還要趕上幾英里/睡前我還要趕上幾英里?!彼忉屨f,這同樣的詩句含義卻大不同。前一行說的是路程、奔走和睡覺,而第二行里,睡覺則象征著死亡。只有大師才把隱喻用得這么出色。
在更早一點的作品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總有一種神秘色彩、病態(tài)心理和為瘋狂而瘋狂的傾向?!缎鷩W與騷動》、《尤利西斯》、《荒原》,乃至于《神曲》的神話模式,都可以看作是隱喻的一種形式。
對真正的大作家來說,只有隱喻和轉喻才是最重要的。普魯斯特說,沒有隱喻就根本沒有真正的記憶。戴維?洛奇則說:沒有轉喻,就沒有記憶的聯(lián)系,沒有故事,沒有小說。
現代主義常常都是靠這兩者共同完成的。當然也還有別的方法,比如龐德根據唐詩的意象化來的比喻:
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顯現
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許多花瓣
波德萊爾說:給我糞土,我把它變成黃金。他說的是象征手法。
從象征主義的馬拉美那里,其實已經感到了這類語言有些問題。馬拉美的語言總是力求達到最高一級的抽象,力圖能與世界終極的虛無本質靠近,所以,他的詞語達到了極致的確切。
羅伯特?穆希爾一直夢想能得到單一解決方法的數學,然后把這種數學的精確性與人間事務的不確切性之間的張力表達到極致。
羅布-格里葉則認為電影表現的是動作和物本身,是運動,是外形,其中,形象恢復了現實性。所以,他認為電影這種藝術形式十分高明。他自己也參與了好些電影的編導。這是個潮流,也是個很有趣的文化現象,那就是,對現代主義小說感興趣的人都對電影感興趣,新小說就是一個跟電影緊密相關的小說種類,羅布-格里葉玩電影,早年的杜拉斯也玩電影。
對了,就這個羅布-格里葉,這位新小說大師,是一個極其憎惡比喻的老頭。為什么呢?我理解的是,他的新小說要抵近事物本質,他當然也還想保留些現代主義的多義性和曖昧性,但主體是新小說的語言,是語言本身。所以他對語言的表達、敘述、描寫、意象、象征、結構、功能以及審美處理等方面一個也不馬虎,只要是對他的新小說概念有任何傷害,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比喻在格里葉那里是使人懶惰的,是投機取巧的,而且是常常準備把話說死的,這些都對現代主義的小說構成了威脅。當然我等愚笨之人,還是離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