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朝盆里兌了水,屁股先拱出簾子。她說:還是沒客,我又要白出你米錢、咸魚錢。阿媽把兩根娥眉一抻,對扶桑笑著嘆氣:嘴含了金子?張口怕它落出來?
扶桑緘口笑笑。
十二點一過,你脫好衣服等在我房里。他要好好打你一頓。聽見沒有?
扶桑答應(yīng)說都聽見了。
記住要把頭發(fā)緊緊系起。阿媽又說,別給他扯你頭發(fā);一扯女人頭發(fā),他就打得上癮,打幾多他都記不得,打斷氣他都不知。
扶桑說:記得了。
頭發(fā)真深,阿媽說,真是一頭好頭發(fā)――一天要用掉我半兩梳頭油。
扶桑說:阿媽你早去歇息。
阿媽說:哭什么?
沒有沒有,扶桑搖頭,就是餓。
阿媽說:你不餓。餓了尿不出;才聽你尿那么長一泡。
扶桑想向阿媽要好些的檀香點點,阿白送客的聲音岔了她的神。
阿媽說:要好好做了,你這女仔,二十歲了。別的女仔二十歲早做出金招牌了。你還做不出,我下月要賣掉你了。
給打過辮子,又涂過油,扶桑慢慢順著黑烏烏的走廊走。那頭是個飯廳,燈色金黃。她走到第三個門身上就松快起來,鞭傷涼下去了。進了飯廳門,里頭有張大桌,團圓地擺了十六把椅子。桌面上東西都收凈了,這處那處沾著魚刺和菜葉。瓦盆里擱了小豬腦殼那么大而肥碩的魚頭。魚頭給白水煮過,嘴唇上還有深紅色的血。
扶桑想阿媽剛說的要賣她不知真假。阿媽舍得這么大的魚頭給她吃。她擺擺手轟開盆子沿下的一些蟑螂,坐下來,從裙子下面拿出兩個腳,擱在對面的椅子上。
扶桑把魚頭拆散,一片片舉進嘴里去。
阿媽在走廊里喊:扶桑你有客了。
她答應(yīng)著阿媽,從掖下抽出巾子,擦擦鼻尖上吃出的細汗。又聽阿媽喊:扶桑你吃到耳朵眼里去了,我喊你你聽不見?
扶桑起身,更響地回應(yīng)阿媽,一邊扯扯拽拽坐得長短不齊的裙子往自己屋走。
慌張和歡喜讓她步子不勻,有些蹦跳。一個月時間,她就等這么個人,等來了,她不該又慌又喜嗎?
回到自己的籠格里,扶桑嚇一跳,以為撞錯了門。這里頭戳了四支紅蠟燭,上好的檀香在屋里繞成網(wǎng)織成幕,熏得她眼睛也細了。
蠟燭火舌扭動,整個屋子的金紅空間也跟著不穩(wěn)了。扶桑想,阿媽也是歡喜她的,舍得這么好的香燭。
她對著鏡子看看,兩頰的火。她用梳子把兩鬢抿齊,很響地摜下梳子,抓起花插上。扶桑的頭一個男人會是什么樣子?她頭不敢回。癩痢?跛腿?獨眼?兔嘴?她笑起來,隨那門吱吱吱地給推開。
很靜的一個人進來了。
扶桑是從鏡中看見了他。她一咬嘴唇,把胭脂吃掉不少。
他連笑都沒有。他就那樣半個人在門內(nèi)看扶桑從凳子上升起,眼睛不懂得和不相信地瞪著。
扶桑在心里把他比量一下,他大約不比她矮多少,身量齊她耳朵,但他臉的輪廓和比例仍屬于兒童,因而他顯得比他本身要矮小得多。
扶桑不知這男童許多次藏在樹影和墻影中看她。他沒有見過比她更奇異的東西。他常常蔽在暗影中,邊觀看她邊咬著拇指;她的每一個稍大的動作都使他咬疼自己。
扶桑不知道他用一面小圓鏡將她一個細部一個細部地觀賞過。他從小就學(xué)會用那面鏡子把廣漠世界的任何景物收攏為他瞬間的擁有和私藏。
在扶桑眼里,他只是一個男性兒童,和阿白的那些小嫖客沒大區(qū)別的小白鬼。她還是打定主意好好侍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