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軍國主義教育,接受強加的愚蠢的價值觀的時代,不能說沒有健康成長的人。但是,人格徹底被損毀的人也應(yīng)該有很多。
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人都是人,人與人之間應(yīng)該是平等的,可實際上,有的人蠻橫無理,頤指氣使,有的人只能像狗、像猴子一樣活著,哪能有這種渾蛋邏輯!
這是為什么呢?我認為都是日語這種語言的構(gòu)造造成的。想想這也許是一件很難理解的事情,我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就看穿了這個誰都沒注意到的問題。
有的人只能使用標準的敬語,有的人則整天說那種毫無禮貌可言的蠻橫的話。這兩類人的差別可以說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由于嘴里說出來的話不同,這兩類人都產(chǎn)生了錯覺。一類人認為自己是至高無上的強者,另一類人的人格則從骨子里變得卑下,就像我父親那樣。當(dāng)時我還是個孩子,所以能夠冷靜地觀看大人們的鬧劇。但是,最讓我感到氣憤的還不是岡田源三那種人。我最痛恨的是那種根本不知道這是鬧劇,一天到晚在所謂強者面前搖尾乞憐,靠討好人家過日子的女人,也就是我母親洋子那樣的女人。
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我母親洋子,是我殺的。我對自己過去犯下的重大罪行感到恐懼,于是選擇了在忘卻中逃避。
父親是個善良的男人,甚至可以說是善良到可憐。他覺得自己有殺死妻子的動機,結(jié)果分不清什么是幻覺,什么是現(xiàn)實,最后認定自己毒死了自己的妻子洋子。父親太善良了,善良到了這種程度。他不可能想起是用什么方法把妻子毒死的,因為他根本什么都沒做。他說是他把裝氰酸的小瓶子從院子里挖出來的,根本就沒有那么回事。因為那個裝氰酸的小瓶子是我挖出來的。父親所說的那一切,都是善良的產(chǎn)物。
因為善良,父親每天都在譴責(zé)自己根本沒有犯過的罪行。在寫下這封信兩年以后,他終于住進了精神病院。又過了一年,可憐的父親在醫(yī)院里自殺了。
我確信,在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混亂年代里,我是唯一能夠冷靜地判斷當(dāng)時狀況的人,于是,我按照自己的判斷行事,對母親處以死刑。
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國家居然給自己的國民分發(fā)毒藥!這種平庸而渾蛋的國家確實存在過。自以為冷靜的我,也不可能完全跟瘋狂的時代絕緣,不可能不受影響。
我把那種叫氰酸的劇毒物質(zhì)溶解在水里,端到正在切洋白菜的母親面前。母親笑了笑,放下菜刀,接過杯子,一口氣喝下大半杯。
大概是因為天太熱了吧,母親的額頭上滲出細汗。喝下我給她的那杯水以后,難以言狀的苦痛在她的身體內(nèi)涌動,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那時候我的心里充滿了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懼,我感到萬分后悔。母親被疼痛折磨得彎下腰,手中的杯子里剩下的毒藥水潑在了洋白菜上。
后來我為什么把裝毒藥的小瓶子扔進了廁所的垃圾桶里,我也不能理解。扔在洗澡間應(yīng)該更合適。但是,一個孩子的智慧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都想得那么周到。這給我后來的人生帶來了不幸。
我把母親拖進洗澡間,把門和窗戶的插銷都插得緊緊的,然后像龍蝦似的縮在大洗衣盆里,把蓋洗衣盆的木板蓋好。
我從小身體瘦弱,個子長得不大,知道自己可以勉強在洗衣盆里藏身。我家的洗衣盆比一般的洗衣盆大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