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虛幻不真,卻又有種誘人的神秘。這座小鎮(zhèn)此刻如此安靜,只聽見少女們腳腕上的銀鈴響成“叮叮”的一片。
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水池前的空地上,昨夜看見的那個年輕英俊的巫民男子點燃了火把。他把火把傳遞給其他人,一根接一根的火把在人群里燃起來,手持火把的人像是供奉神牌似的把火把沿著水渠插好。整片空地上都是十五六到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女,所有人圍成圈子,留出空地中央的一個圓。
商博良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空地中央的整片巖石上,雕刻著古老繁復的花紋,就像他們在進入黑水鋪時,在門樓上所見的那個巨獸。
“那就是蠱神。”祁烈把聲音壓得極低。
商博良點了點頭,不敢發(fā)出聲音。所有人都保持著沉默,此刻腳鈴的聲音也消失了,只有微微的呼吸聲,說話很容易被發(fā)覺。
鈴聲從遠處傳來。
商博良看向那個方向,赫然發(fā)現(xiàn)那是一頭牛正向著這邊緩緩走來。奇怪的是居然沒有牽牛的人,卻有一隊巫民排成兩列,躬身跟隨在牛的后面,那牛反而像是他們中領(lǐng)頭的。在別的地方很少能看見那樣雄壯威武的牛,它是罕見的白色,身上洗刷得干干凈凈,白色的牛皮在月光下顯得古老而圣潔,牛蹄泛著明亮的光。白牛盤結(jié)的雙角上各點了一盞松明,鈴聲來自它脖子下巨大的銅鈴。
單調(diào)重復的鈴鐺聲里,這頭牛帶領(lǐng)的一隊巫民像是蘇醒的靈魂,正從層層地獄里走出來。商博良微微有些興奮,又微微有些緊張,這時候他感覺到后頸中被吹入了暖濕的氣。他回頭,看見是和自己拉著手的巫民少女悄悄蹭在他脖子里吹氣。巫民少女看見商博良扭頭看她,眼睛一眨一眨,眸子里轉(zhuǎn)過濃郁的春情來,那眼神像是春天葉片上蓄的一片露水似的。
白牛走入了人群。緩緩走到了年輕的巫民男子面前。巫民男子伸出手,他手心里晶瑩的似乎是鹽,白牛舔食著鹽,慢悠悠地甩著尾巴。直到舔食干凈了,它才低低的叫了一聲,似乎還想要更多的鹽。
它出聲的瞬間,巫民男子忽地從斗篷下拔出閃亮的彎刀,從牛的下頸捅了進去,兩尺長的彎刀直貫入它的身體,只剩刀柄留在外面。此時后面跟著的巫民都撲上來按住垂死掙扎的白牛,巫民男子猛地拔出彎刀來,濃腥的牛血噴了他一身。牛的熱血不斷的涌出來,流進那個蠱神圖騰的圖案中,圖案極深的陰刻在石頭里,牛血積在槽里,蠱神圖變得異常清晰刺眼。白牛也并沒有很劇烈地掙扎,只是一頭畜生失血后不受控制的抽搐著,很快,它就失去了力量,巨大的牛眼最后睜開了一次,看了看殺死它的人,而后緩緩合上。
持彎刀的巫民男子上前一步,抓住牛角,一刀狠狠砍在牛后頸上。牛的頸骨粗壯,他連續(xù)幾刀才把碩大的牛頭砍了下來,飛濺的血點灑在他的兩臂和臉上,他始終沒有任何表情。
他終于把牛頭舉向天空的時候,臉上忽然露出狂喜,他用足力氣大喊了一聲。人群用更加渾厚的喊聲回應(yīng)他,所有巫民就像是身體里的火被點著了似的,同時高舉雙臂呼喊。
喊聲震耳欲聾,巫民們摘下了臉上的骷髏面具,一張張都是年輕的臉,每張臉上都是虔誠和著魔般的喜悅。
商博良一怔,貼在祁烈的耳邊:“這里都是年輕人!”
“你才發(fā)現(xiàn)?鬼神頭是沒有小孩和老人的,來這里的人都是從外面進來追隨蠱母的,都是這林子里最英武漂亮的男人和女人,沒血緣的?!?/p>
商博良指著高舉牛頭的男子:“昨夜你昏過去,那個巫民說一個女孩是他妹妹?!?/p>
“信他的?”祁烈歪了歪嘴,露出色瞇瞇的笑來,“沒準他夜里就和他那個所謂的妹妹在被窩里打滾呢!這些年輕人都是狂信蠱母的,覺得蠱母能通幽冥,即便是死了,都能復活的。他們拋了自己的家來這里,再搭伙住在竹樓里,跟別人說是家人。所以才要往墻上涂油呢,這不涂油,自己的妹妹就變成人家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