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昊還要說什么,電話卻丁零零地響起,他朝陸豫岷打個(gè)手勢,轉(zhuǎn)身接起電話,聲音驀然溫柔:“嗯嗯,蜜糖,我也想你。牌桌子都搭得了?就差我一個(gè)?好,我馬上就來?!狈畔码娫捫Φ溃骸斑@麻將估計(jì)要打大半宿,你明兒直接在車站等我就是了?!?/p>
果然這麻將打了整整一宿,云昊熬得雙眼通紅,上車就哈欠連天地趴到鋪上,翻來覆去半日,總覺得隆隆聲吵得人心煩,好容易有點(diǎn)朦朧睡意,半醒半夢間卻有一絲嚶嚶的哭聲縈繞耳邊,比喧囂的火車還要可惡。他忍無可忍一拍鋪?zhàn)?,怒道:“他娘的,掌車的做什么去了?上等車廂也有人嚎喪??/p>
陸豫岷默不作聲,推開包廂門出去察看。掌車在車廂一頭拖著一個(gè)半大不小的女孩嚷嚷,急得滿頭大汗。那女孩穿得破破爛爛,不依不饒地只是哭,賴在地上不走。他皺著眉走過去道:“這是怎么回事?。吭趺醋屗斓缴系溶噹麃砹??哭得人心煩,趕緊領(lǐng)走?!闭栖囈彩窃箽鉀_天,又不敢朝他發(fā)作,狠狠地照著那女孩肋間便是一腳:“你跟你哥在三等車廂擠丟了,到這兒來亂竄什么?快滾回去,再不走我可抽你嘴巴了?!蹦桥⑼吹醚蹨I汪汪,卻極是堅(jiān)強(qiáng),仍是不肯走,一邊哭一邊朝車廂里喊“哥哥”,十分凄楚。
包廂門砰一聲開了,陸豫岷扭頭一看,只見云昊抱著胳膊靠在包廂門邊,臉上薄有怒色:“掌車的,把那女孩給我?guī)н^來?!边@頭等車廂非富即貴,掌車的哪里敢違背他的話?忙揪著那女孩的胳膊將她拉扯到云昊面前。
云昊卻連女孩看也不看,揚(yáng)手就給了掌車兩耳光。他打得又穩(wěn)又狠,掌車捂著臉幾乎要蹦起來,張口欲罵,被他如電目光看得氣餒,扭過頭去低聲嘟囔。
云昊打了這兩巴掌,才緩緩蹲下身,十分溫和地問那女孩:“小妹妹,你在找哥哥嗎?”
這女孩與哥哥在車上擠散,一路全憑勇氣闖來,不知挨了多少拳腳,此時(shí)見云昊這般和氣,哇一聲又大哭起來,抽噎著說:“我跟哥哥上車時(shí)手拉著手,后來人一多,不知怎么就找不見他了?!痹脐浑p眉微微一蹙,摸摸女孩的頭,微笑道:“莫哭了,我讓人去幫你找。”
他站起來看了掌車一眼,那掌車只覺得他的目光像刀鋒一樣掃過來,情不自禁竟打個(gè)哆嗦。云昊臉上卻又掛起慣常似笑非笑的神色:“掌車,你一個(gè)月多少薪水?”
那掌車心中納悶,又不敢不答,低聲道:“10塊大洋。”
云昊朝陸豫岷使個(gè)眼色,俯身對小女孩說:“小妹妹,等你找到了哥哥,可要牢牢地拉著他的手,千萬別再分開了?!彼従徴局?,眼里閃過一絲惆悵之意,往里一閃身,砰一聲便將包廂門關(guān)嚴(yán)。
陸豫岷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臉對掌車道:“帶著這女孩,給她弄點(diǎn)吃的,再把她哥哥找來。”他嘴角閃過一絲微笑,“你這兩耳光倒挨得真值,一個(gè)耳光就換五個(gè)大洋?!?/p>
云昊被這么一攪和,倒將心事輕了幾分,合眼便睡著?;谢秀便敝挥X得身子搖晃得厲害,睜眼一看,見陸豫岷正推他呢,打個(gè)哈欠翻身坐起,笑道:“到下關(guān)車站了?”
陸豫岷點(diǎn)頭道:“馬上就要到了,少爺還是起身吧。”猶豫半晌才遲疑道,“少爺,這次回去給大太太拜壽,她必然要敲打您,提點(diǎn)著說日后等大少爺病好些時(shí),就要將錢莊交還?!鄙裆氐囟诘溃澳约好孀由弦蟹执?,千萬別露出半分惱色?!?/p>
云昊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地?fù)u手道:“行了行了,我還用你教這個(gè)?!贝┥闲酒鹕砩靷€(gè)懶腰,突然想起那小女孩,笑道:“那女孩子的哥哥找到了沒有?”
陸豫岷笑道:“掌車的聽說有十塊大洋拿,屁顛屁顛地去了,一會兒功夫就把她哥哥找過來了。兩人也真好笑,一個(gè)往南頭車廂走,一個(gè)往北頭車廂走,怎么能碰得上?”
火車進(jìn)站時(shí)嗚嗚地拉起長笛,輪子敲擊鐵軌的當(dāng)歸聲越來越慢,隔著車窗看出去,窗外景色像緩緩回放的電影膠片,黑白間有種說不清的凄然。云昊剛睡醒還有點(diǎn)發(fā)怔,望著窗外不言不語,半晌才搖頭笑道:“我也是發(fā)神經(jīng),今日好端端地起回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