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無法不注意到蛇屁股橫挎在后腰上的那把菜刀,他脖子上掛了根繩子,繩子上串著蛇牙,牙的主人早進他肚子啦,而這玩意兒被他當驅(qū)邪留了下來。廣東佬兒蛇屁股為人所知的事情只有三件:一、他打過淞滬之戰(zhàn),老兵;二、附近能找到的蛇已經(jīng)被他吃光了;三、他把菜刀放在身上,因為他愛做飯,因為放別地兒就會被摸走,因為沒飯可做的時候,菜刀可用于自衛(wèi)。
豆餅瞪著眼睛被幾個人圍在中間,他在做實驗白鼠,他在嚼草,從要麻手上的一把草中間擇出來,再一根根嚼,千萬別以為他是無聊,他是真指望那能充饑,只是從表情上看他也在懷疑人能把這當成食物。這是個十九歲的河南佬兒,五年前他下地割麥子,被某連長征做馬弁,開始生平第一次遠足,遠足至今沒能結(jié)束,因為他所到的任何地方都是從沒到過的地方。
要麻在觀察,表情隨著豆餅的表情變幻而變幻,盡管他仍堅挺著給豆餅以鼓勵的表情,但我們臨時的草本植物學者已經(jīng)在屢屢撓頭,如果不是那兩位旁觀者抱著一種“反正不是我吃”的心態(tài),仍在給他手上加入新的草本植物,他可能早已中斷了這次的研究。川兵要麻和湘軍不辣是磕頭換貼的弟兄,但要麻遠比不辣來得謹慎,所以不辣在外邊叫囂而他在這里吃草,所以不是他吃,是豆餅吃,所以他是下士,而不辣是上等兵。
我屁股后的康丫開始他的又一輪索取,“有火的沒?”
他問的是郝獸醫(yī),郝獸醫(yī)掏出一個布包,里邊慰貼地放著干燥的火柴和其他什物,康丫有了火,叼上了煙屁,開始在身上摸索從我身上拽走的扣子??笛臼沁@個山西佬兒的真名,我們熱愛這個名字,因為它比綽號更難聽。算命的說他若叫男兒名會活不過三十歲,換了名后康丫堅信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他今年二十五歲。他這回問對了人,郝獸醫(yī)治不了人,可總在收集別人也許用得上的什物。
康丫執(zhí)著地繼續(xù)著他二十五歲人生的沒完沒了,“有針線的沒?”
郝獸醫(yī)收好一個包,打開另一個包,這包里是針頭線尾,甚至被老頭兒細心地分了好幾種型號和顏色。康丫屬于那種沒得給不會生氣,有得給不會言謝的主,而我擻開了他的屁股,打算擠在郝獸醫(yī)和蛇屁股中間坐下。
迷龍在那邊鬼叫:“我整死你!”
他那邊發(fā)生了一件小事:迷龍終于不耐煩李烏拉的磨唧,在一聲暴罵中轉(zhuǎn)過身來來,用肘彎夾住了李烏拉的脖子,在他后腦上狠捶了兩下,并且還沒斷了對羊蛋子下一步行動的分派:
“啥玩意兒嘛?蒼蠅?――不玩了,你去搬貨。”
羊蛋子屁都沒得一個就去了,迷龍對他的統(tǒng)御力是拳頭上的也是物質(zhì)上的。迷龍放開了手,李烏拉直挺挺地躺下,迷龍回到自己的躺椅上,李烏拉扶著墻蹣跚出去。
這只是小事,我繼續(xù)坐實我的屁股,而郝獸醫(yī)幫康丫找到了他要的針線――我們盡量不看迷龍,而我們又沒法不看迷龍。東北佬兒迷龍和東北佬兒李烏拉是有著宿怨的,好像是李烏拉做排長時虐待過上等兵迷龍,后來又把整個東北排斷送在日本人手里?,F(xiàn)在迷龍今昔對比,他是此地三朝元老、黑市老大、賭棍、惡霸,有拳頭和罐頭、概不賒欠的衣服和食物。尉官和校官們很想回復尊嚴,可如果他說校尉服可換罐頭,我們立成赤身裸體,那只好免談尊嚴。
好吧,反正迷龍也當我們不存在了,我們確定他不會再起來揍誰時,也就不再關(guān)心他了,反正我們沒有什么可以跟他換的東西。我們的百態(tài)仍在繼續(xù),康丫已經(jīng)脫了衣服光著上身,但根本是連穿針引線的本事都欠奉,但是那關(guān)我屁事?
康丫便開始跟我磨唧,“幫我縫吧?”
“縫你那嘴?!?/p>
但是自有人幫他縫,郝獸醫(yī)把衣服拿了過去,熟練地穿上了針開始縫扣子。
“今天吃什么?”
我向著我們中間最有數(shù)的人發(fā)問,郝獸醫(yī)便從針線活上抬望眼,豆餅仍在那里艱難地嘗試百草,豆餅幾乎是臺會聽任何人話的機器。
“副組長是你。你不知道我會知道?”然后老頭子忍無可忍,發(fā)他并不嚇人的老威,“你們別玩兒豆餅啦!真當牲口吃的東西人就能吃?。俊?/p>
要麻呵呵地樂,“試試嘛,他不是沒事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