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餅忙不迭地點頭,“沒事,沒事?!?/p>
但要麻幾個總算拍著豆餅,讓他吐出那些已經嚼爛了的草本纖維。
我不關心這些,盡管我在東張西望,但其實我什么都不關心,我只關心在我這副組長不承擔太多的情況下,我們能有吃的,“組長呢?問組長吃啥?!?/p>
蛇屁股指了一個從我的角度不好看到的角落,“唔講了,個無笱用的想煲木頭湯給我們吃?!?/p>
我轉過頭看到了我們的組長阿譯,他在那個角落里澆他養(yǎng)的一棵花樹,在這樣的境況中那樣細微地澆一棵花樹近乎有病,但阿譯就在做這件事。阿譯,我們中間軍裝最整潔的一個,如果我是落落寡和,他則干脆是自閉。他澆著那棵花樹,甚至看著一只像他一樣和這片灰頭土臉格格不入的蝴蝶,似乎那是他全部的世界,憂傷在他身上并不讓人同情,因為他的憂傷讓人覺得抑郁――他看起來與這世界格格不入,這種格格不入并非說他是一種簡單的娘娘腔,而是一種更致命的永遠無法投入,卻又永遠飛蛾撲火般的投入。少校阿譯,來自錦繡的江南之地,三青團員,某軍官特訓團成員。別被名牌嚇到,他是這唯一的校官沒錯,可也是這里唯一連戰(zhàn)場都沒上過的青瓜蛋子。聽著遠遠的炮聲,一路從老家退到這里?,F(xiàn)在他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經碎散了,他試圖用他并不存在的能力和個人魅力讓我們重建信仰。
這就是全部了,大潰退之后我身邊剩下的全部。
康丫的問話結束了我悻悻的張望,“有吃的沒?”
破舊的軍車從收容站外拖泥帶水地駛過,車輪間雜陳著傷兵有氣無力的腳。
喇叭聲在做著鼓舞士氣的宣讀,禪達因為充斥了太多潰兵而正在成為一座混亂的軍事化城鎮(zhèn)。
“……倭軍之三十三師團使用迂回穿插之戰(zhàn)術,以兩聯(lián)隊兵力攻占拼墻河南北,而我遠征之軍以寡擊眾,披肝瀝膽,做浴血之戰(zhàn),解救同盟之英吉利軍七千余眾,奪回記者教士五百余眾……?!?/p>
它所說是四二年四月中的仁安羌之戰(zhàn),第一次滇緬戰(zhàn)役中難得的勝仗,但這與我們這些收容站里的棄兵有什么相干呢?
收容站的天井里,阿譯終于開始履行他一個組長的職責,他刷刷地在一塊木牌上寫字,但身子把寫的字擋了,他寫完了我們也看不見,因為他把木牌反放了。
我們拉了個開小會的架勢,看著。我們很不耐煩,大多數人臉上帶著“我真是太給你面子了”的這種表情,這讓阿譯緊張,他喉頭蠕動,眼神有些發(fā)散,他求助地看我,而我在眼觀鼻,鼻觀心。
杜絕熱情和永不言信,是我這種人為落拓人生掘就的散兵坑??砂⒆g沒打過仗,只會把自己扔在射界之內,永遠神經質的緊張,生活沒給他好事,他閉上了眼,偏還說一片光明――因此他的命運非常清晰,就是永遠面對我們的否定。
在否定面前阿譯幾乎連控制語音高低的能力都要欠奉,經常在假聲中帶出一個失控的尖聲,他邊說話邊用寫字的那塊白灰在地上做無意義的劃拉,連他自己都在摧毀自己的自信。
“我軍即將大捷!這是肯定的!――我在上邊的朋友告訴我……?!?/p>
康丫連撓癢帶哼哼,“誰在上邊有朋友?”
蛇屁股很高興地接話茬兒,“上邊,上邊。天上。死的。”
呵欠來自要麻,幾乎看得見喉管,這樣夸張的呵欠要表示的絕不是睡意。
阿譯,不可否認,他有時很堅強,“……中華鐵軍、美利堅之盟友、英吉利之盟友……?!?/p>
蛇屁股開始表演啞劇,撲捉一只盤旋在豆餅頭上并不存在的蒼蠅,并且在下手時打得豆餅發(fā)出一聲慘叫。郝獸醫(yī)拉蛇屁股坐下,那不是為了阿譯,是因為蛇屁股下手太重。
要麻警告蛇屁股:“你不要欺負他?!?/p>
蛇屁股反擊,但有點兒孱,因為惹要麻,通常都會撲上要麻和今天并不在場的不辣,“只準你欺負他?”
阿譯仍然在堅持著,“……鐵流…匯成了這個鐵流…這個鐵流…我肯定這個鐵流……?!?/p>
他已經徹底亂了,而最大的打擊來自迷龍打天井那邊吼過來的一嗓子,“肯定個腚!你打的呀?”
迷龍仍在閉眼納涼,你光看還真不相信是他喊的;康丫無所謂地在試穿終于有了一??圩拥囊路?,盡管那顆釘在胸前的扣子讓他下擺仍敞露著肚臍,軍裝穿作了短披風。阿譯慍怒而又羞慚,但是明擺的事,他惹不起迷龍。我狠命地玩兒著自己的手指頭,覺得無我無關,直到郝獸醫(yī)輕輕推我。他抱怨道:“你是副組長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