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給我描述一下剛才坐在你旁邊的人,就是你剛才喝咖啡、吃餅干時旁邊坐著的那個人?”那天角落里的老人這樣跟我說。我進ABC小店的時候,他還是坐在老地方??稍谖矣帽悴偷臅r候,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我那時正在想著他怎么連句“早上好”也不說,真是沒禮貌,他就冷不丁問了我這句話,惹得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你有沒有一點印象?他是高是矮,是黑還是白?”他繼續(xù)問。我對他的古里古怪報以冷漠的態(tài)度,但他似乎絲毫沒有被我的態(tài)度所干擾,“你到底可不可以告訴我他什么樣子?”
“當(dāng)然可以了,”我不耐煩地回答說,“但我不覺得描述一個ABC小店的顧客會有什么意義?!彼聊艘粫?,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在口袋里摸索那根必不可少的繩子。當(dāng)他找到了這個不可或缺的“思維助力器”后,又瞇縫著眼睛看了我一眼,別有用心地問:“就假設(shè)這個至關(guān)重要,你必須得精確地描繪出今天在你旁邊坐了一個半小時的那個人長什么樣,你會怎么說?”
“我會說,他中等個頭――”
“五英尺八,還是五英尺九,或者是十?”他不急不慢地打斷我。
“誰能看出一兩英寸的區(qū)別?”我執(zhí)拗地回答,“他膚色中等?!?/p>
“什么叫膚色中等?”他溫和地詢問。
“就是不算白也不算黑――他的鼻子――”
“那,他的鼻子什么樣?你能大概畫個素描嗎?”
“我又不是畫家。他的鼻子筆挺――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顏色既不深也不淺――他的頭發(fā)也是同樣的‘獨特’――他不高不矮――他的鼻子又不算鷹鉤鼻,說他塌鼻子也不對――”他裝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概括了我說的話。
“沒錯,”我也不甘示弱,“他就是一個普通長相的人?!?/p>
“比如說明天,如果把他丟到一群‘不高不矮、不黑不白、鼻子不大不小’的人群里去,你還能認(rèn)出他嗎?”
“我不知道――可能吧――他絕對不是那種相貌突出,讓人一眼就能記住的人。”
“一點兒都沒錯,”他身體向前傾,像個剛從彈簧盒里彈出來的玩具,“完全正確。你是一個記者――最起碼你自己這么說――觀察和描述一個人應(yīng)該是你所擅長的。我不是指那些有著撒克遜特征的特殊人,藍眼睛、高貴的額頭和古典的臉龐。我說的是普通人,一百個人中有九十個是普通英國人,他就是其中一員。好比一個普通中等階層的人,他不高不矮,胡子遮住嘴巴,胡子顏色不深也不淺,他的禮帽正好蓋住額頭。事實上,這個人穿得跟他成百上千的同伴們一樣,動作一樣,說話方式也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但,試著去描述他,試著去把他認(rèn)出來,比如說花一星期的時間,把他從另外八十九個普通人里分辨出來。往壞里講,如果他碰巧犯了什么罪,你的辨認(rèn)很可能把他的脖子套到絞刑架上。
“試著去描述,我想,在你徹底失敗之后,大概會更容易理解,為什么地鐵謎案依然沒有破,為什么這個罪大惡極的惡棍還逍遙法外。
“我想這大概是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我竟然真的很想幫警察一回,告訴他們我的看法。坦白告訴你,雖然我很佩服這個冷血殺手的聰明才智,但讓這個家伙逍遙法外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就在倫敦地鐵中心線剛剛開始運營沒幾天,大家都圖新鮮擠在里面,舊的地鐵線路里沒幾個人。不管怎樣,當(dāng)六月十八號下午四點,那列地鐵開進奧德蓋德站時,頭等車廂里幾乎空無一人。
“列車員在站臺進進出出,檢查每個車廂,看看是否有人丟了什么東西,哪怕只是一張半個便士的報紙。他還打開了一個頭等車廂的車門,發(fā)現(xiàn)有一位女士坐在車廂另一頭的角落里,頭朝著窗戶。她顯然忘記了,在這條路線上,奧德蓋德站是終點站。
“‘小姐,您要去哪里?’列車員問。
“那女士還是一動不動。列車員踏進車廂,以為這位女士可能睡著了。他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看了一眼她的臉。用他自己的語言說,他當(dāng)時就像‘砰’地被打了一悶棍。她的眼神呆滯,面色發(fā)灰,腦袋僵硬,這無疑是死人的樣子。”
“那個列車員慌張倉促地把車廂鎖了起來,把車站里的一些工作人員召集起來,派了一個人去警察局,派另一個人去找站長。
“幸好下午那個時段進那個站臺的列車不多,所以并不很擁擠。
所有的列車都是西向的。不一會兒,一位巡查員、兩名警察以及相伴而來的一名偵探和一名醫(yī)生出現(xiàn)了,都在那節(jié)頭等車廂邊止住了腳步。這時幾個閑逛的人才意識到,一定有什么不尋常的事發(fā)生了,都向這兒涌來,好奇地張望,想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然后這成了當(dāng)天晚報的新聞。標(biāo)題很吸引人,叫‘地鐵里的自殺之謎’,似乎已經(jīng)對這不尋常的案件做出了判斷――自殺。醫(yī)生很快就得出了結(jié)論,列車員沒有錯,那條生命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
“那位女士很年輕,她的五官因為受到駭然的驚嚇而嚴(yán)重扭曲,不過在此之前,她一定很美麗動人。她的穿著打扮很優(yōu)雅,有些花邊小報甚至給他們的女性讀者詳細描述了死者的穿戴,包括她的禮服、鞋子、帽子以及手套。
“她右手的手套似乎脫了一半,拇指和手腕都露在外面,那只手上還握著一只小坤包。警察把包打開,想看看有沒有可能在里面找到死者的身份證明,可是只找到了幾塊零散的銀幣,一瓶嗅鹽,還有一個空的小瓶子,已經(jīng)送往醫(yī)生那里分析檢驗了。
“正是這個空瓶子的出現(xiàn),讓大家認(rèn)為地鐵里發(fā)生的命案是自殺所致,這個說法廣為流傳。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這位女士的身上還是車廂里,都沒有半點掙扎或者抵抗的痕跡。只是,那個可憐女子的眼睛仿佛在述說著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述說著一個措手不及的死亡景象。那個瞬間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卻給她的面部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否則,那張臉該多么靜如止水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