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箸也靜默下來,隔了許久卻輕輕嘆了一聲,道:“老實說,假若裕王爺真開口問皇上討了你去,我還替你委屈,你的造化應(yīng)當(dāng)還遠(yuǎn)不止這個才是?!彼曇魳O低,琳瑯駭異之下,終究只低低說:“姑姑你竟這樣講,琳瑯做夢都不敢想。”玉箸這些日子所思終于脫口而出,心中略慰,依舊只是耳語道:“其實我在宮里頭這些年,獨獨遇上你,叫人覺著是個有造化的。姑姑倚老賣個老,假若真有那么一日,也算是姑姑沒有看走眼?!绷宅槒谋幌挛樟怂氖郑骸肮霉谜f得人怕起來,我哪會有那樣的福分。姑姑別說這些折煞人的話了?!庇耋巛p輕在她手上拍了一拍,只說:“睡吧?!?/p>
第二日卻是極晴朗的好天氣。因行圍在外,諸事從簡,人手便顯得吃緊。琳瑯見衣裳沒有洗出來,便自告奮勇去幫忙洗浣。春三月里,芳草如茵,夾雜野花紛亂,一路行去驚起彩蝶飛鳥。四五個宮人抬了大筐的衣物,在水聲濺濺的河畔浣洗。
琳瑯方洗了幾槌,忽然“哎呀”了一聲,她本不慣在河畔浣衣,不留神卻叫那水濡濕了鞋,腳下涼絲絲全濕得透了。見幾個同伴都赤著足踩在淺水之中,不由笑道:“雖說是春上,踏在水里不涼么?”一位宮女便道:“這會子也慣了,倒也有趣,你也下來試試?!绷宅樢娔呛铀叹G,清澈見底,自己到底有幾分怯意,笑道:“我倒有些怕――水流得這樣急呢?!迸赃厡m女便說笑:“這樣淺的水,哪里就能沖走你?”琳瑯只是搖頭笑道:“不成,我不敢呢?!闭谛φZ晏晏間,忽見一個小宮女從林子那頭尋來,老遠(yuǎn)便喘吁吁地喊:“琳瑯姐姐,快,快……玉姑姑叫你回去呢?!?/p>
琳瑯不由一怔,手里的一件江綢衫子便順?biāo)チ耍B忙伸手去撈住。將衣筐、衣槌交給了同伴,跟著小宮女回營帳去。只見蕓初正坐在那里,琳瑯笑道:“我原猜你應(yīng)該也是隨扈出來,只是怎么有工夫到我們這里來?”按規(guī)矩,御前當(dāng)差的人是不得隨意走動的,蕓初略有憂色,給她瞧一件石青夾衣。琳瑯見那織錦是妝花龍紋,知道是御衣,那衣肩上卻撕了寸許來長的一道口子。蕓初道:“萬歲爺今天上午行圍時,這衣裳叫樹枝掛了這么一道口子,偏生這回織補(bǔ)上的人都留在宮里?!庇耋缭谝慌缘溃骸傲宅槪闼貋磲樉€上十分來得,瞧瞧能不能拾掇?”
琳瑯道:“姑姑吩咐,本該勉力試一試,可是這是御用之物,我怕弄不好,反倒連累了姑姑和蕓初。”蕓初道:“這回想不到天氣這樣暖和,只帶了三件夾衣出來。晚上萬歲爺指不定就要換,回京里去取又來不及,四執(zhí)庫那些人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我也是急病亂投醫(yī),拿到你們這邊來。我知道你的手藝,你橫豎只管試試?!?/p>
琳瑯聽她這樣說,細(xì)細(xì)看了,取了繃子來繃上,先排緯識經(jīng),再細(xì)細(xì)看一回,方道:“這會子上哪里去找這真金線來?”玉箸說:“我瞧你那里有金色絲線。”琳瑯說:“只怕補(bǔ)上不十分像,這云錦妝花沒有真金線,可充不過去?!?蕓初臉上略有焦灼之色,琳瑯想了一想,說道:“我先織補(bǔ)上了,再瞧瞧有沒有旁的法子?!睂κ|初道:“這不是一會子半會子就能成的事情,你先回去,過會兒補(bǔ)好了,再打發(fā)人給你送去。”
蕓初本也不敢久留,聽她這樣說,便先去了。那云錦本是一根絲也錯不得的,琳瑯劈了絲來慢慢生腳,而后通經(jīng)續(xù)緯,足足補(bǔ)了兩個多時辰,方將那道口子織了起來。但見細(xì)灰一線淡痕,無論如何掩不過去。玉箸嘆了口氣,說:“也只得這樣了?!?/p>
琳瑯想了一想,卻拈了線來,在那補(bǔ)痕上繡出一朵四合如意云紋。玉箸見她繡到一半,方才撫掌稱妙,待得繡完,正好將那補(bǔ)痕掩蓋住。琳瑯微笑道:“這邊肩上也只得繡一朵,方才掩得過去。”
待得另一朵云紋繡完,將衣裳掛起來看,果然天衣無縫,宛若生成。玉箸自是喜不自禁。
玉箸打發(fā)了人送衣裳去,天色近晚,琳瑯這幾個時辰不過胡亂咽了幾個餑餑,這會子做完了活,方才覺得餓了。玉箸說:“這會子人也沒有,點心也沒有,我去叫他們給你做個鍋子來吃?!绷宅樏φf:“不勞動姑姑了,反正我這會子腿腳發(fā)麻,想著出去走走,正好去廚房里瞧瞧有什么現(xiàn)成吃的?!币蚴菄C在外的御營行在,規(guī)矩稍懈,玉箸便說:“也罷,你去吃口熱的也好?!?/p>